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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的舞台艺术”,不禁怦然心动。这一套包括面值4分的梅兰芳便装照,面值8分的《战金山》和《游园惊梦》,面值10分的《霸王别姬》,面值20分的《穆桂英挂帅》,面值22分的《天女散花》,面值30分的《生死恨》,面值50分的《宇宙锋》,以及一枚面值3元的小型张《贵妃醉酒》。慕樱清清楚楚地记得,齐壮思偏偏没有那枚小型张,并且跟她叹息过:“当年不知怎么搞得漏收了,将来离休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寻访出一枚来,哪怕忍痛用全套15张的‘牡丹’去换……”后来慕樱查过国外出的邮票目录,前两年这枚小型张在国际市场上已升值到500美元,而全套“牡丹”也不过才100多美元;价高还在其次,你根本就难得见到,没想到这位嵇志满却有保护得极完好的一枚……
慕樱禁不住用放大镜对着那枚小型张出神。嵇志满从旁望去,颇有巧遇知音之感——詹丽颖也翻过他的集邮册,就全无此种内行眼光;他渐渐对慕樱生出更多的好感来,看来她这人确实不俗,知识颇为丰富,鉴赏力颇高,说话得体,举止娴雅……他开始有了进一步了解她的欲望,便问道:“您的姓氏比较少见,您祖上就姓这个慕么?”
慕樱回过神来,敷衍地答道:“啊,不,这名字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乱取的……一时的兴致……”
嵇志满问:“您能不能把您藏品中的精华,也让我饱饱眼福呢?”
慕樱笑了:“光您这么一小点藏品,就把我那所有的全给扫荡了;我其实刚开始集邮不久,主要是新票,一点稀奇的没有……不过,冒昧地问一句,如果您愿出让这枚《贵妃醉酒》小型张,别人得拿什么样的票给您,您才肯呢?”
嵇志满应声答道:“这一张我是无论如何不肯割爱的!”
慕樱那两根细长黑亮的眉毛往上一弓,活泼地说:“如果我非要呢?”
嵇志满望着她,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要求、这种态度、这种表情、这种声调……啊呀,据詹丽颖说,慕樱已经年过40,可从她的外貌上看,顶多不过30岁,而从她这种娇憨、妩媚的做派上看,她就活像刚刚二十几岁的女大学生!嵇志满的心乱了。难道他今天会以柳下惠的气概而来,以罗密欧的柔肠而归了么?
慕樱两眼亮星似的,闪闪望定他,重复地以半天真半挑逗的语气问:“是呀,如果我非要呢?”
嵇志满的心更乱了。刚才她说:“别人得拿什么样的票给您……”现在她重复地说:“如果我非要……”是呀,她要,性质似乎就不同了;不过,唉呀,要好好想想,如果她真的愿意跟自己好下去,那么,他们有什么必要互相交换、馈赠邮票呢?他们的藏票,归根结底不是会集中到一起的么?……那么,她这是索取信物的表示?她的感情,发展得岂不又太快?当然,更大的可能,她这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一个爱开点文雅的玩笑的女人!但在生活中,遇上如此有趣的女性的几率并不高啊……嵇志满曾自认为具有“历史的眼光”,可在这小小的现实面前,他的眼光却缺乏足够的穿透力!
未 (下午1时~3时)一位女士的罗曼史(8)
“啊,既然你那么喜欢,那,我就让给你吧——”嵇志满挺起胸,赴汤蹈火般地说。他有意没有再称她为“您”,而称了“你”。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慕樱当真用镊子取出了那张《贵妃醉酒》,并且激动得声音微微打颤地说:“我当然不能白白拿走……您说吧,我是给您一套文革盖销‘语录’票,还是给您一张1949年的纪C3A——东北地区贴用的‘世界工联亚洲澳洲工会会议纪念’票?或者,您都拿走……”
当詹丽颖拿着茶叶回来,未进家门,先隔窗窥望时,她觉得她所看到的情景,已经充分地说明——“啊哟,太好啦,一见钟情!”
未 (下午1时~3时)不需要排演《铸钟记》(1)
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
午后的鼓楼前大街,显得格外热闹。
这条大街,如今的正式名称是“地安门外大街”。因为地安门早在解放初便已拆除,不成其为一个标志,而巍峨的鼓楼至今仍屹立在这条街北边,并且今后一定会当做珍贵的文物保留下去,所以,这条街其实不如还是叫“鼓楼前大街”的好。地安门的拆除是不足惜的。不熟悉旧日北京的人,也许会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地安门也是一座像天安门或者前门箭楼那样的建筑。不是的。它是一座单层的三拱门庑殿顶式的建筑,无甚特色。现在在北京的各个“坛”——如天坛、地坛、日坛、月坛……还都保留着这种样式的门,当年的地安门只不过是比它们体积更大罢了。
大约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澹台智珠出现在这条大街的最北头——也就是钟鼓楼脚下。她两眼充满一种怨怒、焦急、惶乱、迷惘交织的神情。
昨晚丈夫李铠同她的厮闹,本已使她筋疲力尽,谁想到一大早又得到了给她操京胡的老赵和司板鼓的老佟双双“叛变”的消息;她本是要在中午请包括老赵、老佟在内的整个伴奏乐队在家里吃“团结餐”的,结果这一顿午饭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分裂餐”!
濮阳荪当然是个致乱的因素。尽管这人品质不一定坏,而且今天来找她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也难怪李铠眼皮夹不下他。
……经过一番混乱,误会本已消除,十一点左右,大家围桌坐定,边吃边议:如何方能战胜澹台智珠的那位“师姐”,让老赵和老佟“幡然悔悟”?连李铠似乎也已经“进人情况”,理解了明晚在“萃华楼”“出血”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谁知濮阳荪几杯汾酒下肚,竟渐渐胡言乱语起来!……
……一开始,濮阳荪还只不过是语句酸腐,他想出的那个点子,倒也无妨存以备用:“咱们拉回了佟、赵二位,大家更要鼓舞起来。《木兰从军》的成绩当更巩固,《卓文君》一炮打红自不待言,此外还可再接再厉,另排新戏。今天路过钟楼,倒勾起我一段回忆。鄙人当年在辅仁大学就读,辅大校址,离此不远——就在什刹海前海西边的定阜大街。什刹海前海北沿,昔日有‘会贤楼’饭庄,我少不得常去随意便酌。在那饭桌之上,听得一段‘铸钟娘娘’的故事,煞是动人。话说乾隆年间,重修钟楼之际,铸钟匠姓邓名金寿,有女杏花,年方二八,窈窕聪慧,侠骨香风。金寿连铸数钟,皆不理想,眼看期限将近,一筹莫展。杏花怕父亲误期获罪,奋身投炉,遂得精铜,铸出一钟,声洪音清。投炉时其父阻拦未成,只捉得绣花鞋一只。乾隆得知此事,敕封杏花为‘金炉圣母’,民众遂在铸钟厂前建庙,叫她为‘铸钟娘娘’。传说昔日每晚鸣钟时,阉城母亲尽对小儿女说:‘睡吧睡吧,钟楼敲钟啦,铸钟娘娘要她那只绣花鞋啦……’智珠,你看拿这故事,编上一出《铸钟记》,你饰杏花,岂不妙哉?……”
当时拉二胡的和弹阮的二位,不禁哄然叫好。连澹台智珠的公公也说:“确有这么一个传说。现在鼓楼西大街上,不还有铸钟胡同吗?鼓楼后身,还有钟库胡同。现在鼓楼后墙根下,还放着一口废弃的大铁钟,更可见那好钟非一次铸成。对了,鼓楼前大街上,后门桥往南,路东天汇大院和拐棒胡同当间,现在不还有条小小的死胡同,叫‘杏花天胡同’吗?莫不是那杏花归天以后,存灵彼处?”
澹台智珠听了,虽然觉得不无可供考虑的余地,但兴致毕竟不高。她淡淡地说:“说起来容易,编排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比如‘杏花投炉’一场,唱腔身段谁给设计?”
濮阳荪却兴致勃勃,他手舞足蹈地说:“唱腔你自创嘛!身段包在我的身上。这‘投炉’一场,你要边唱边舞,边舞边唱,幽咽婉转,满台扑跌。啊,清朝故事,水袖难用——我倒心生一计,何不学吾师筱翠花于老板,踩跷出场?想我当年,仿吾师筱翠花于老板出演《海慧寺》,过足了踩跷之瘾,博得了满堂彩声……如今我虽人老珠黄,少不得重做冯妇——智珠,我来教你跷功,你只要拜我为师,我是毫无保留,把手传技,包你一月速成!……”
濮阳荪说到这儿,李铠已经明显愠怒,一个人仰脖干了一杯白酒,布着血丝的双眼瞪着濮阳荪,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别人都只望濮阳荪,没有发觉这个“险情”,惟有澹台智珠仅用双眼余光一瞥,便已亮然于心。她便正色对濮阳荪说:“算了,别瞎扯了。这戏我是演不了的。你自己去演那杏花吧。”
濮阳荪毫不知趣,仍旧滔滔不绝:“退回20年去,我怕真还当仁不让。如今我甘拜下风,权作绿叶。你既饰那邓杏花,我便饰一穷书生,两人自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订姻缘,只待花烛……谁知杏花决意投炉,书生劝阻无效——呀,那‘投炉’一场,可效‘梁祝化蝶’,来个双人舞蹈,岂不令观众神迷心醉?……”
李铠忽然站起来,一下子走出了房门。澹台智珠忍不住想大声唤住他——但又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仅仅出去方便一下?何况李铠这一回的动作,竟毫无声响,饭桌边的其他人,因为都被濮阳荪的高谈阔论吸引住了,暂时谁也没有发觉……
澹台智珠咽回了对李铠的呼唤,冷冷地截断了濮阳荪的谈话,劝大家多喝一点鸡汤……
李铠竟一去不返。连濮阳荪也觉察出气氛不对。二胡和大阮知趣地站起来道谢,濮阳荪方知自己酒后失态。他们草草地告辞而去。临出门前,濮阳荪提醒澹台智珠:“明儿个下午,一准‘萃华楼’会齐,不见不散啊!”
客人们走后,澹台智珠瘫在沙发上,仿佛不仅骨头散了架,灵魂也散了架。
公公耐心地收拾残局,又让小竹到胡同里去找他爸爸,却并不惊动澹台智珠——既不劝她回屋靠靠,也不对她说几句宽慰的话。他知道眼前最好是让媳妇自便。澹台智珠仰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就那样待了好久……
当公公洗刷完全部碗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屋里,倚在床上歇息时,澹台智珠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几下围好那条鹅黄色的拉毛加长大围巾,急促地走出了屋门,跑出了院子……
她倚靠在沙发上的那段时间,大脑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好像一张同时放映着几部影片的银幕,往事今景,杂沓相叠;又如同公园中越转越快的大型电动“登月火箭”游戏机,幻化出许多“救急解危”的场面,轮番比较,莫衷一是……
她不能坐待凋敝,她必须采取行动!
冲到了胡同里,她忽然又闹不清自己究竟是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铠何在?薄幸郎!难道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去找他?真是冤家对头,管他作甚!……那么,自己刚才想到的顶顶要紧的,究竟是干什么呢?啊,对了,打电话!事不宜迟,这就去打……
澹台智珠朝胡同里的公用电话快步走去。公用电话在一个副食代销店里,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伙子正打着,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半老头正等着,便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