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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五分钟过去,我去买了一杯薄荷摩卡,突然想起他会不会像我上次一样玩捉迷藏?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以程明浩的性格,绝不会那么无聊。那么,是他临时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要不就是公路上塞车,天哪,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我的心猛地一沉,开始不安,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心里默念着,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出什么事情,千万不要。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出现,我立刻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理理额前有点凌乱的头发,“我去医院了,出发晚了一点,路上又碰到塞车。”原来的确有人出事了,不过不是程明浩,而是张其馨。早上她骑车去学校的路上,自行车被一辆卡车挂倒,摔在地上,手臂骨折,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学校接到医院通知,立刻给她档案上的“紧急情况联络人”打电话。而张其馨档案上的那个“紧急情况联络人”,是程明浩。
“她不要紧吧?”我吓了一大跳。
“检查过了,大脑和脊椎都没有问题,幸亏她被车子挂住的时候是往外面倒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松了一口气,“不过手臂要上一阵子石膏。”
“那就好。”我说着,眼前突然浮现起好多年前在学校医务室看见田振峰捧着张其馨右手小拇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有点像勉强咽下一个冰冷的大三明治,堵在胃里无法消化。
刚才程明浩跑到医院去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来过一场怜香惜玉?他们四目相接,会不会觉得感慨万千?搞了半天,他把我扔在机场,是去关心她了,我还傻乎乎地提心吊胆,怕他出事情。
我的担心散去,慢慢换成了委屈:程明浩把我扔在机场,却去医院看她。当然,她够倒霉,换我是程明浩,接到电话也会马上跑去。但还是委屈,而且,越来越委屈:凭什么她总是有理由让人去怜香惜玉?连分了手的男朋友也不放过?
总有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提醒我,他们有过一段交往。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我在心里叫自己不去介意、不去深究,然而事不由人,有些东西像立体电影一样一路逼到眼前来,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给我留。更加让我绝望的是,我发现自己还是很介意,还是会深究。
或许,藏着爱的眼睛真是容不下沙子的。
我和他赌气。剩下的半天,他说什么我都兴味索然。
“关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想怎么样?”他一边开车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看我。
我瞪他一眼,转头看窗外的风景。事情都过去了,我还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程明浩帮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公寓,非常小,但是卧室和客厅各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外面的车水马龙,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太阳。”
我点点头。
他把钥匙给我,“房门上我自己帮你换了一把牢一点的锁,睡觉的时候别忘了把门窗关好。”
我说:“谢谢。”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我很怕他对别人也一样的好。那样的话,他就算对我再好也不特别了。相比之下,我倒宁可他对我差一点,但不要对别人好。我要做他心里最最特别的那个人。
我很想把这些心事都告诉他,可是,对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会板着脸,好像我依然很生气。我真没用。
第二天去公司报到,填了一大堆表格,其中有一张就是关于“紧急情况联系人”的。我填上程明浩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又生起气来,恶作剧地想把他的名字擦掉,写上杜政平的,心想,假如出了什么事情,公司把电话打给杜政平,让他也尝尝嫉妒的味道好了。后来到底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怕万一运气不好,出门就在楼梯上摔一跤,公司真的小题大做去通知杜政平,程明浩会生我的气。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哪个愤怒的女人千里迢迢从纽约来拎着一锅汤往我头上泼。
在公司里见到郑滢,我都几乎没认出来。她把一头卷发拉直,披在肩上,看上去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女人突然改变发型,八成是为了男人。直觉再次告诉我,她在谈恋爱,而且是和一个喜欢清纯的男人。
郑滢容光焕发,看见我,立刻跑过来嘻嘻哈哈地打招呼。
“你怎么把头发拉直了?”我摸摸她的头发,平平整整、光滑柔顺地散在浅蓝色短袖衬衫上,看上去很妩媚,“刚才我走进来,踩了一脚炮灰,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
“想拉直,就拉直了呀。”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是这样的,某一天,我的头发告诉我,老这么卷着太辛苦了,我想想呢,觉得有道理,就索性让它们放放假。”
她还是不肯告诉我。
下班后,我们一起去看张其馨。她已经和林少阳搬到一起,这让我有点吃惊。她也改变了发型,却是往另一个方向,把留了多年的头发剪得半长不短,再烫成像发了一半的泡面。
“你怎么样?”我问。
“好看吗?”她更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头发,“前几天才烫的。”
“嗯,挺有味道。”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虽然心照不宣地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张其馨发质很好,稍微处理一下,不输给当年电视上那个“秀发如丝般润滑”的飘柔广告模特。
林少阳正在忙着炒菜,他们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我看着林少阳,突然想到昨天张其馨摔伤手臂,学校并没有把电话打给他,而是打给了程明浩,他心里就一点疙瘩也没有?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是男人的气量比女人大,不那么介意?
临走时,张其馨拉住我的手,轻轻地说:“昨天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把档案改过来,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没生气吧?”
我摇摇头,笑笑,“不要紧。”好像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昨天那件事,就像一片云,在我的心上无端投下一片阴影,又飘得无影无踪,让我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气师出无名。
从张其馨那里出来,九点多钟,郑滢送我回家。我问她:“他们什么时候搬到一起的?”
“几个月前吧。”她打个哈欠,把车并道,准备转弯。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好啰嗦,很自然啊。”
“他们打算结婚吗?”
“一定要结婚才能住在一起吗?”
“没有结婚的打算为什么要住在一起呢?”
郑滢斜了我一眼,嘴角扬起半个笑容,“男人和女人生理构造不同,是有一定道理的。彼此需要,并不一定要结婚才可以啊。”
“我不同意。”
郑滢来劲了,“小姐,现在是E时代,这里是美国,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老土得像处女吗?”讲完,她看看我,修正一下,“不对,你应该真的还是处女吧?处女当到二十四岁,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否则,可以考虑立贞节牌坊了。”
“E时代?美国?和处不处女有什么关系?”我不服气。
“喂,你不会也搞什么‘处女情结’吧?算了吧,去超市买套音响总也要先试试,噢,找个男人,不好好检测一下,等结了婚才发现性无能,怎么办?退货?凭你那点脸皮,我看就把亏吃到底了。”她朝前面一辆绿灯了还在迟疑的车恶狠狠按一下喇叭,总结陈词,“所谓做爱,做爱,就是说,爱,是做出来的。明白了吧?”
“我觉得要‘做’,先要有‘爱’。我只会跟自己最爱的人做,而且,他也要同样爱我,跟我爱他一样。否则,我不会心安。”
郑滢嗤之以鼻,“程明浩的日子真不好过。”
她提起程明浩,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程明浩和张其馨,上过床没有?郑滢的话并非没
道理,现在是E时代,这里是美国,不是人人像我一样老土。
车窗外一栋栋积木一样精美的维多利亚式房子飞逝而过,霓虹灯下,我的心境苍凉起来。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有没有上过床——他,跟她。”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和郑滢在这点上不太一样,她有事可以一直瞒着我,而我,心里的话很容易被她勾出来。
郑滢看看我,把车停到路边,握住我的手,“关璐,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这对你自己不好。明白吗?”
我点点头,朝她微笑,“我明白的,随便想想。”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偶尔会胡思乱想一下。
我改变主意,不回家,去程明浩的实验室找他。我突然很想念他,我想立刻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我再也不生他的气了。
程明浩正忙着一个实验,看见我,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九八年夏天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学校找他。
“我想看看那个雨鞋花盆。”
他递给我一把钥匙,“在我办公桌上。你稍微等一下,我这里就快好了。”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迎面看见桌子上那株非洲紫罗兰。两年不见,它长大了一些,长得很好。毛茸茸、沉甸甸的绿叶子烘托着小小的深紫色花朵,毫不张扬,却坚定而温柔地开放。新换的盆确实很像一双雨鞋,淡蓝的鞋帮上微微凸出两朵洁白的兰花。我轻轻摸着它,想起程明浩那么一个大男人捧着这么一个花盆回家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随后又感激起来:让他下定决心开了十八小时的车去找我的,不正是那一瞬间的温柔和惦念?
我把花盆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浇上一点水,程明浩进来了。
“做得太逼真了,”我把一只脚放到花盆旁边,“你看,说不定我还真可以拿它当鞋穿。”
“恐怕还是小了一点吧。”他脱下白大褂挂起来,一边打量着我的脚,笑着说。
我仔细比了一下,“嗯,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已经很接近了,值得奖励。”
“怎么奖励我?”他用手臂环抱着我,身上一股实验室的味道。我亲亲他的脸颊。
“陪我去吃晚饭。”
“你还没吃晚饭?”我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点了。
“刚才想一鼓作气把这个东西做完,就没顾得上吃。不过,”他指指桌上,“我吃了一包薯片。”
“那你送我回家,我帮你做。”我开始心疼。
他把我送回家,我煮了一碗面,另外炒了一个青椒肉丝。他吃得津津有味,“很好吃。”
“是你肚子饿了吧。”我两手托腮看着他微笑,心里有点酸:一直以来总是想着要他哄我,对我好,却没有想过他其实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烦心。我真不懂事。
“对不起。”我突然说。
他抬起头看看我,“对不起什么?”
“我觉得我对你不好。”
“你对我很好。”
“还不够好,”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要对你更好。我要怎么样,才能对你更好一点呢?”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想想,笑起来,“那就帮我拿点胡椒粉过来。”
我很高兴地把胡椒粉递给他。他跟我讲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