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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跟在丁城城的担架边上奔跑,焦灼地哭泣,一个人在走廊里面跑来跑去为他付钱。
可可把手心里那张女孩子塞过来的粉红色名片摊开来看,上面写着“眯子”。名字的边上是一只hello kitty的微笑的脑袋。
眯子在被丁城城忘记的这个夏天里面,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在丁城城受伤的那个晚上,她突然希望他就这样死去,死去,就再不会离开她,而这样的想法叫她心惊胆战。于是她用刀片重重地切断了自己的动脉,躺在床上等待两个生命一起的死亡,她想把自己从丁城城那里拯救出来,她多么害怕等到丁城城从医院醒来,他的记忆里面再没有“眯子”这两个字。
但是眯子被从外地出差回来看望他的爸爸救回来。孩子流产了,因为缝针缝得不细致,手腕上留下粗重的伤疤,她的爸妈想把她送去国外去读书,怕她留在这里碰到什么人又再次收到刺激,他们就她这一个女儿。可是眯子执意不肯,她在乡下休息了几个星期,在辽阔的田野里面度过了夏天最热的几天,晒成了小麦色,又重新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自己的小店柜台后面。
第二天早晨,可可早早地起了床,去早饭摊子上买了热的咸浆和大饼,又去便利店里面买了早孕的试纸,去小俏的家里面找她。新村的早晨与过去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几个中年女人匆匆地披着睡衣从可可身边擦过,念叨着:“快去看快去看,有人要自杀了。”可可看到小俏的楼底下围了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她的心头使劲一紧,小俏,她念着小俏的名字,几乎要呻吟起来。
在七楼的天台上面,一个小小的影子坐着,风从她的背后吹过来,头发盖住了面孔。
“小俏!”可可在底下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她立刻奔进了楼道,几步并一步地向天台跑去,几次在楼梯上因为跨错步子而跌倒,越是心里面着急,就越是要重重地跌在地板上面,她的腿脚发软,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六楼的天台,而小俏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她已经不在马路对面了,车流向着闪烁的黄灯永远的不停止,可可的喉咙哽咽,被烧着了般,喊不出小俏的名字,车子紧贴着她的身体擦过,却压不死她,越发地绝望。
终于推开了六楼天台的门,又重重地被门槛绊倒,这一次,她整个人都向前扑去,下巴猛地敲在了地上,添到血的味道,嘴唇被弄破了,可可筋疲力尽地爬起来,身体已经重得如同铁块,她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看到水箱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红色高跟鞋,那正是小俏脚上的红鞋子,独一无二,细细的绕带软软地垂着,好像被哪个私奔的小妖精遗忘在了这个清晨的楼顶,或者是睡觉前面拖下来摆在床前,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会从睡梦中醒来。
而可可迈不开步子,她不敢想象探出天台的栏杆时,会看到小俏的身体粉粉碎地躺在地上,太阳还没有出来,地面一定是阴冷的。可可几乎要跪下来了,眼睛也干涩得流不出眼泪来,慢慢地走过去,几乎是挪过去,整个楼顶静悄悄地看不见一个人,而前方,辽阔的辽阔的工房密密地排在一起,此起彼伏,她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那一幢,都隐没在了里面,高高低低的水箱,在太阳没有升起的清晨,都是苍苍茫茫的,陈旧的墨绿色,米黄色,生活都还没有醒过来,而远处,就是高架桥,也是苍茫的盘桓着,在城里肆无忌惮地穿越而过,再远处,寂寞的草坪,已经先他们一步走过了夏天。
可可喉咙发紧,她担心小俏已跳下,隐没在一片正要舒醒的工房中,叫人再也找不到她。踩上栏杆,踮起脚,低头,睁开眼睛,没有人,水泥地上空空荡荡的,围观的人已散去。
可可回过头,看到靠在水箱边的小俏,她靠着,膝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成了小小的一团,裙子脏脏的邋遢的,小脑袋歪在肩膀上面,胳膊还抱着膝盖,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面,烧已褪去,额头冰凉冰凉的。可可跑过去,几步路的距离把脚腕给扭了一下,她用力地摇着小俏,还没喊出声来,眼泪就落下来了,她紧紧地抱住小俏,把头放进她的胳膊里,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花露水味道,号啕大哭起来,身体变得软绵绵,她不要再坚强,不要再勇敢,她就想抱着自己的小姐妹,哭,把身体里面的水分都哭干净,然后才能够平静下来。而在这个夏天,泪水变得多么地廉价。
可可哽咽着说,“我以为你死了,我看到你的鞋子,我吓死了。”
“我一直坐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我没想跳下去,只想这样坐着。”
“现在好了,天亮了。”可可擦着眼泪,说,“我真想就这样睡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睡上三天三夜。”她们面前连绵起伏的工房被清晨蒙上了一层雾,灰蒙蒙地被隔绝开来,看不清了,而清晨的楼顶是如此地安静,只有灰色的白色的鸽子扑扇着翅膀,成群结队地从头顶飞过去,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小俏拿着可可买的早孕试纸坐在卫生间冰冰冷的马桶上面,可可隔着一扇门在外面蹲着抽烟,小俏已经在里面呆呆坐了很久,可可也不催她,小俏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够面对自己现在的处境。
把小盒子拆开,手忙脚乱地把盒子撕了个大大的口子,把薄薄的说明书翻出来看,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生怕漏掉一点什么。孤单单地摸着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膝盖,如果肚子里面有了个孩子,小的时候就是只柔软的小兔子,趴在手心里面,小俏的心又再次被狠狠地抽紧,她感到窒息,这些日子的噩梦她只有让它在心里面烂掉,烂到一点痕迹都没有。她的身体紧张得缩成了一块小小的坚硬的石头,滴试纸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第一滴歪掉了,第二滴才正好滴在试纸上面,接着小悄抱着膝盖坐在马桶上面等待着试纸的变化,她看到液体慢慢地涌上去,紧张得几乎能够听到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一根红线,只有一根,淡淡的红线,宛如一个细细的伤口。
瞬间,小俏感到身体慢慢地变软,所有的力气都在往外面排泄,她趴在水斗上面,头发全部都落在湿漉漉的水斗里面,她的身体在这个夏天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放松过。小俏直起身体来,把水斗上面的试纸,小塑料管子,包装盒子都通通揉成了一个小团,扔进抽水马桶里面去抽掉,水箱呻吟了一下就打着圈把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冲掉了,小俏照了照镜子,白色吊带裙已经完全脏掉了,她默默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自己的脸,慢慢地抹上润肤霜,然后拿粉色的胭脂在脸庞的两侧轻轻刷了两下,想起去买这盒胭脂的时候,店里面的小姐都夸她和可可的皮肤好,像陶瓷一样。
推出门去,可可正面对着她站着,小俏抱住她的脖子说:“没事了,我饿了。”
惨绿少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一)
丁城城还是在四季新村的门口等到了可可,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数天,靠在梧桐树上抽烟,胭脂店的大叔都已经认识他,总是递给他凉的苦丁茶喝,丁城城说,他在等女朋友,他女朋友现在正生他气。可可在去胭脂店买烟的时候,被丁城城一把抓住了胳膊,他不由分说地紧紧牵住可可的手,把她拉进灰蒙蒙的马路中,可可也不言语,也不摆脱,只是跟着他走,她的确有话想跟他说清楚,他们坐在地铁绿色的长凳子上,手拉着手,却是背对着背。中午空荡荡的公交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丁城城匆匆地走在前面,耸着肩膀,低着头,直视前方,可可加紧步子跟上他,他们拐进午后安静的弄堂里面,天气沉闷,没有太阳,却是异常地闷热,梧桐树的影子丝毫不晃动,那一场台风即将到来,所有的一切都绷得紧紧的,一捅即破。他们匆匆地穿越过午睡的老人和孩子,从嘎吱嘎吱响的楼梯踏进了阁楼,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非常突兀的,没有前奏的,宛若一场突然降临的雨。
丁城城喘着气,把可可紧紧地靠在门上,可可被重重地推倒在门上,响声很大,门锁敲在她的腰间的骨头上,她痛得几乎要呻吟起来。丁城城吻可可,吻得野蛮而没有头绪,他那么多天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上海,他发了疯地想念她,。可可徒然地睁大了眼睛,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她狠狠地在丁城城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感到唇齿之间有淡淡的血腥气,丁城城暴怒着大叫着松了手,他迅速地缩到阁楼的窗户前,如同一只受了伤害的兔子,这叫可可想起了在摩天轮上的那个短暂的吻,轻轻地触碰,潮湿的,那时候他们是远离地面的,而现在,隔着几米远的对面屋子里,传出了孩子的钢琴声,电风扇就在头顶单调地旋转着,他们的周围都是看不见的眼睛,地板的缝隙里面都是生活的痕迹,太近了,近到可可觉得可怕,她已经把丁城城留在了摩天轮的顶端,那里风很大,摇摇欲坠,被隔绝,与地面无关。她想到小俏摆在水箱上孤独的红鞋子,大维轻柔地抱着她说:“宝贝,没事的,宝贝,我爱你。”她无法再爱,在这个夏天,她是个对爱情残废了的小人。
可可突然发现,这一切,其实无法解释。
而丁城城在抽了一根烟之后,又过来紧紧抱住了可可,可可再次挣扎,他们就这样扭打,挣扎,互相折磨着,从门口,到嘎吱做响的单人床上,到地板上,往复循环。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仰天躺在地板上,可可的头发乱作了一团,T恤被翻了上去,露出小肚皮来,丁城城肩膀上留着牙印,衬衫几乎被小野兽一般的可可撕烂,他们并排躺着,喘着气,空张的嘴巴,看夏天的时光从眼前迅速地溜走,他们累了,几乎要睡去。可可扭过头去,却兀然发现,丁城城的右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她默默地用手抚摩:
“这个伤疤是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被人用刀捅的。”
恍恍惚惚的丁城城的记忆突然又被拉回到那个煤渣跑道的操场,而这次,突然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操场上的暮色终于降临,他眼睛里面的颜色慢慢地变成灰色,伤口继续流血,但是已不再疼痛,他哭不动了,无人理睬,教学楼所有的窗口都紧紧地关闭着,只有一扇最边缘的窗户洞开,一条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被傍晚的落山风吹得鼓起来了鼓起来了,三年前的操场上,他已看到可可。
而可可也所有神经也被抽紧,她飞快地问:“他为什么捅你?”
“因为,我骂他,他跟我一样,没有爸爸,我厌恶他。我常常能够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是我的噩梦,小的时候,我希望他死掉,我跟其他小孩子一起欺负他,把他堵在死胡同里面,抢他的钱,打他,我总是最最用力的一个,我希望他就这样在弄堂的脏水溏里面缩成一团,然后死掉,无人发现。我们打他的时候,他总是瞪着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眼神的确叫我躲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他。后来他变得很凶狠,打架也很出名,我就躲开他,我以为他也一定恨我,我以为如果将来谁要揭穿我的谎言,一定是他,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