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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忧愁-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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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自爱。我不管自己。我也不力求自爱。有时候您迫使我把生活搞复杂,我几乎为此很急。”
  她开始哼起歌来,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态。我熟悉这支歌,可我记不起是什么歌了。
  “这是什么歌,安娜?这叫我心烦…”
  “我不知道。”她又微笑起来,有点泄气的样子,“躺在床上吧,好好休息。我上别处继续我关于家庭智力的调查。”
  “自然,”我想,“对父亲来说,这很容易。”我在这里就知道他会说:“我什么也不想,是因为我爱您,安娜。”不管她是多么聪明,这个理由在她看来也是过得去的。我小心地伸直身体,重新把头理在枕头里。尽管我对安娜说了那些话,我还是思绪万千。事实上,她肯定说得过分悲惨了;过25年,父亲将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六旬老者,长着满头银丝,略微嗜好威士忌,喜欢回忆丰富多彩的往事。我们将一同出门,将由我来给他讲述我的胡闹行为。
  他将给我以规劝。我意识到我把安娜排斥在这种将来的生活之外。我不能够,我无法做到把她纳入其中。在这套混乱不堪、一会儿冷清悲凉,一会儿充满鲜花、响着吵闹声和陌生口音,经常拥塞着行李的房间里,我不可能注意到安娜当作最珍贵的财富带到每处地方的秩序、安静和和谐。我怕无聊怕得要死;自从我确实爱上西利尔,并与他有了肉体关系以后,对于无聊的作用,我大概没有那么怕了,我和西利尔的爱使我大大减轻了惧怕心理。但我怕无聊、怕安静仍然胜过一切。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我们,父亲和我非要外部的动荡不可。而这点,安娜大概是不会允许的。

  

  
第十五章
  安娜与我自己的事,我谈了很多,而对于父亲的事,却谈得很少。这并非因为他在这个故事里不是重要角色,也不是因为我对他不感兴趣。我从未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在那时期激动我的所有感情之中,对他的爱是最深厚、最稳定、最为我所珍视的感情。我太熟悉他,以至不能有意地谈他,而且我也觉得自己离他太近。然而,正是他,我要多作些说明,以便使他的行为变得可以接受。他并不是个虚妄之徒,也不是个利己主义者。不过,他轻浮,无可救药的轻浮。甚至我也不能像谈一个不可能有深厚感情、不负责任的人那样谈他。他对我的爱不可能是轻率地产生的,也不可能视为当父亲的一般习惯。他能够因为我而受苦,在这方面任何人都比不上我。而我呢,某一天我曾产生的失望,难道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抛弃的手势,掉开的目光?……他从不把我置于他的情欲之下。有些晚上,为了把我送回家,他大概放弃了韦伯称之为“天赐良机”的机会。可是除此以外,他也可能听任个人的意愿,听任变换无常的、轻浮的性情所支配,这点我不能否认。他并不思考问题,对于任何事物,他都试图作一种他认为合理的生理学的解释:你觉得自己丑吗?那么多睡少喝吧。同样,对于他有时感到的对一个女人的强烈情欲,他也并没有想到压下它,或者激发它,直到使它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感情,他是实利主义者,但是体贴人,宽容人,总之,非常善良。
  他对艾尔莎的情欲使他烦恼,不过还不像人们可能认为的那样。他并不那样想:“我将欺骗安娜。这意味着我没有这样爱她。”而是这样想:“真叫人烦恼,我对艾尔莎的这种欲望!
  得快点打消它,不然我会和安娜闹纠纷。”再者,他爱安娜,他钦佩她。他近些年都是与一系列轻佻的,有点愚蠢的女人来往,是她让他改变了过来。她既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又满足了他的肉欲和感受力。因为她理解他,给他提供了她的智慧和经验,以同他自己的智慧和经验作比较。现在,他是否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的真诚严肃,我还不大肯定!在他看来,她是理想的主妇,是我的理想的母亲。但他认为她是“理想的妻子”,并且想到由此引来的所有责任吗?我不这样认为。我确信,在西利尔和安娜看来,他和我一样不正常。当然这是带着柔情说的。然而这并不阻止他有一种使人激动的生活。因为他认为生活平淡,便把所有的活力投入其中。
  我在制定把安娜逐出我们生活的计划时,并没有想到父亲,我知道他会自慰,就像从前发生的一切那样:一次断情没有一种有规律的生活让他难受。与我一样,真正能触及他、损害他的,只有习惯与期待。他和我,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时而寻思这是高尚、纯粹的流浪者类,时而又寻思这是麻木、可怜的追求享乐者类。
  那时期他痛苦,至少恼怒。对他来说,艾尔莎成了过去生活的象征,成了青春、尤其是他的青春的象征。我觉得他想死了对安娜说:“亲爱的,原谅我一天;我必须去那女子那儿,弄明白我不是小老头。我必须再次感觉她肉体的疲倦,以使自己安宁。”可是他无法向她启齿,这倒不是因为安娜吃醋,或十分贞洁,这方面的事难以商量,而是因为她大概在下面这种基础上才同意与他一起生活:轻浮的放荡时代结束了;他不再是一个中学生,而是一个成年人;她把一生交给他,因此他也应该规规矩矩做人,不能做个意志软弱的可怜虫,为自己的轻浮所支配。不能为这一点谴责安娜,这就像计算一样是十分正常的、合理的事情。不过这不能阻止父亲渴求得到艾尔莎,阻止他以渐渐胜过任何欲望的渴望,以人们对禁物的双倍的意欲来渴求得到她。
  无疑,在那个时期,我能把一切安排好。我只消叫艾尔莎向他让步,并找个什么借口,领安娜去尼斯或别的什么地方度过下午就行了。回来时,我们将发现父亲变得轻松,对合法的或至少一回巴黎就变成合法的爱情充满了柔情。然而也有这样一点是安娜所不会容忍的:
  她与别人一样曾是一个临时的情妇。她的尊严,她的自重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多么困难呀!……
  然而我没叫艾尔莎向他让步,也没要安娜陪我去尼斯。我希望父亲心中的欲望恶化,使他犯错误。我不能容忍安娜鄙视我们过去的生活,浅薄地蔑视曾是我和我父亲的幸福的东西。
  我并不愿意凌辱她,而是希望让她接受我们的人生观。必须让她知道我父亲骗了她,并且让她在客观上把这当作一次肉体的短暂艳遇,而不是对她的个人价值,对她的尊严的损害。倘若她无论如何希望她对,她就必须让我们借。
  我甚至假装不知道父亲的苦恼。尤其是不能让他信赖我,强迫我充当他的同谋,去和艾尔莎说话,并把安娜领开。
  我应该假装把他对安娜的爱和安娜本人看作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我可以说那时我毫不困难地做到了这一点。想到他可能欺骗安娜,并哄骗安娜,我充满了恐惧和隐隐的钦佩之情。
  在此之前我们过了一些快乐的日子:我增加了刺激父亲对艾尔莎的欲望的机会。安娜的脸不再使我充满内疚。我有时想像她将接受既成事实,我们将和地过一种既合我们口味又合她的兴趣的生活。另一方面,我常常与西利尔相会;我们偷偷地做爱。松树的气味、海的声音,与他肉体的接触。…他开始感到内疚。我让他充当的角色他极为厌恶。他所以接受它,仅仅是我让他相信,它于我们的爱情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切体现了很大程度上的表里不一和内心沉默,却并不意味着什么企图和谎言。(而我说过,单是我的行为就迫使我对自己作出评价。)
  这段时间我匆匆带过,因为我害怕反复地思索之后,又陷入一些使我难受的回忆之中。
  现在已是这种状况:我只要一想起安娜愉快的笑容,想起她对我的亲切态度,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打击我,低沉,讨厌,搞得我浑身不适,气闷心慌。我觉得自己如此接近人们称之为问心有愧的状态,以至我不得不求助于一些动作:点一支卷烟,放一张唱片,给一个朋友打电话。于是,慢慢地,我的思想转到别的事情上面。可我并不喜欢这样:即不得不求助于记忆的不全和易逝,而不是与它们作斗争。我不愿承认我的记忆不全和易逝,即使是为了庆幸自己如此。

  

  
第十六章
  也真怪,灾祸喜欢选择一些不相称的或平凡的面孔来表现自己。那年夏天,它选的是艾尔莎的面孔。那是一张很美丽的面孔。你要愿意,不如说它是迷人的面孔更确切。她也有一种独特的、传情的、满面堆起的笑容,就和略傻微痴的人所有的那种笑容一样。
  这种笑容对我父亲的作用,我很快就看出来了。当我们应该“突然接见’艾尔莎和西利尔的时候,我让她尽可能利用这种笑容。我对她说:“当您听见我和父亲来了时,您什么也不要说,但要笑。”于是,我发现父亲一听到这种宏亮的笑声,脸上就显出怒容。导演的角色不让我激动。我从没有露出马脚,因为当我们看见西利尔和艾尔莎在一起,公开表现出爱情关系(这种关系虽然是假装的,可是装得那么像,叫人不能不想像是真的)时,我们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他脸上的血,我脸上的血都流了下来,都被这种比痛苦更难受的镇定的意愿引得远远的。西利尔,朝艾尔莎倾过去的西利尔……这种场面叫我伤心。我和他、艾尔莎一起安排了这个场面,却不知它有如此大的力量。言词是肤浅的,有伸缩性的,当我看见西利尔的脸廓、柔嫩的褐色颈项朝艾尔莎迎上去的面孔倾俯下来时,我真愿付出无论什么代价,以使这个场面不至出现。我忘了正是我自己要他们这样做的。
  在这些事件之外,安娜的信任、温柔——我难以使用这个词语——和幸福充满了每日的生活。她专心照料我们,远未觉察到我们粗暴的情欲和我卑下的手段。我确实从未见过她比此刻更接近幸福。我曾指望她的冷漠、高傲使她本能地排除任何更紧地拴住我父亲的谋略,并在事实上除了美丽、聪明、温柔之外,排除一切卖俏的手法。我慢慢地怜悯起她来。怜悯是一种令人喜悦的感情,像军乐一样鼓舞人心,这点,别人大概是不能责备我的。
  有一个晴朗的早晨,女侍非常激动地给我带来艾尔莎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切都已弄妥,请来!”这给我一种灾祸临头的感觉:我憎恶一切结局。终于,我在沙滩上找到了艾尔莎。只见她一脸得意洋洋的神色。
  “一个钟头前,我终于见到了您父亲。”
  “他跟您说什么?”
  “他说他对过去的事极其后悔,说他那时的表现像个粗夫莽汉。这倒是真的……难道不是?”
  我认为应该同意。
  “接下来,他对我说了一些恭维话,只有他一人善于那样说……您知道,那种稍为淡漠的声调,那种极低的声音,似乎说那些话很难受……那种声调……”
  我把她从田园诗般的幸福之境拉了回来:
  “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呢,毫无目的…不过,最后,他邀请我一起去村里喝茶,以证实我并不记恨,我宽宏大量,进化了,是吧?”
  父亲关于红棕发女郎进化的观点让我开心。
  “您为什么笑?我该不该去呢?”
  我差点回答她说这不关我的事。接着我意识到她把我看成负责让她的手段成功的人。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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