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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本身也十分愉快,令我厌恶的是翌日早晨分手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发现身旁有个女孩正
呼呼大睡,房里充斥着一股酒味,不论是床、灯或窗,所有的摆设都透着一股宾馆特有的俗
气,而我则因宿醉昏沈沈地。不久,女孩醒来,开始蟋蟋嗦嗦地四处找内裤。然后就边穿袜
子边说道:“喂!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戴那个呀?我这几天可是危险期唷!”说罢,又面向镜
子边涂口红、戴假睫毛,边咕哝她头痛啦、今天怎地不好上啦等等。我厌恶透了。其实也不
一定非得待到早上不可,但我没法一面担心晚上十二点的关门时间,一面“诱拐”女孩子
(这在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得事先申请外宿了。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在那儿耗
到早上,才带着自鄙和幻灭感回宿舍去。只觉得阳光刺眼,口干舌燥、晕头转向。
如此这般,和女孩睡过三、四次后,我便开口问永泽。这种事连续做个七十次,不觉得
太空虚了吗?
“你会觉得空虚的话,表示你还是个严肃的人,真是可喜可贺哩!”他说道。
“到处和陌生女孩睡觉,你当然不会有什么收获。只有疲惫、自鄙而已。我也是一样
呀!”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拼命地做?”
“这很难解释。你知道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不是写过有关赌博的书吗?就和那个一样
嘛!也就是说,当周遭充斥着可能性时,你很难就这么视若无睹地让它过去。懂吗?”
“好像有一点。”我说。
“一到黄昏,女孩会到街上来放荡呀,喝酒什么的。她们要求某种东西,我也正好可以
给她们那种东西。做起来很简单嘛!就像扭开水龙头喝水一样简单。在一瞬间你让它掉落,
她们也正等着接呀!这就是所谓的可能性嘛!当这种可能性就在你眼前转来转去时,你能眼
睁睁地让它过去吗?当你有这份能力,又有让你发挥的场所,你会静静地走开吗?”
“我从没有这种感觉,不太能体会。搞不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我笑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一种幸福呀!”永泽说道。
尽管家境富裕,永泽却住进这幢宿舍来,原因就出在他太爱玩女人了。他父亲担心他若
是一个人住在东京,一定会忙着玩女人,所以才强迫他住四年的宿舍。不过对永泽而言,这
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并不怎么在乎宿舍的规定,过得还挺自在的。心情一好,他就申请外
宿,有时去猎艳,有时则到女友家去住上一宿。申请外宿本来是件麻烦事,但他总是轻轻松
松地就通过了,而且只要他帮腔,我也照样通得过。
永泽有个刚上大学时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名叫初美,和他同年。我曾见过几次,印象
颇佳。初美并不是那种一见便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人,甚至可说是中人之姿,没什么特
别。起初我还觉得她配不上永泽,但只要和她谈过话,任谁都不能不对她产生好感。她正是
那种女孩。稳重、理智、有幽默感、有同情心,穿着也总是十分高雅。我非常喜欢她,如果
自己也有这么一个女朋友,大概就不会去和那些无聊女子上床了吧!她也很喜欢我,常常热
心地要介绍她的学妹给我,然后四个人一块儿约会。我因为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总是找藉口
溜掉。初美所念的女子大学里的学生全是些富家小姐,我和那种小姐是绝不可能谈得来的。
初美也约略知道永泽常会去玩女人,但她从不对他抱怨。她真心地爱着他,不想给他任
何压力。
“我真配不上她呢!”永泽说。而我也有同感。
入冬之后,我在新宿一家小小的唱片行打工。待遇虽不很好,但工作轻松,而且一个星
期只轮三天夜班,买唱片又可以打折,不算是个坏差事。耶诞节时,我就买了一张亨利曼西
尼的唱片送给直子,里头有一首“DearHeart”是直子最爱听的歌。我亲手包装并系上一个
红蝴蝶结。直子也送我一双她自己打的毛线手套。大拇指的地方打得有点短,但还是很暖
和。
“对不起!我真不中用!”直子红着脸,略带腆地说道。
“不打紧的。你看!我还不是戴得很好?”我戴上手套展示给她看。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再也不用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了。”直子说道。
那个冬天直子没有回神户。我因为打工要到年底才结束,结果便也一直待在东京。回神
户既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也没有什么人想见的。过年时,宿舍的餐厅没开,我就到她的住处
去吃饭。我们烤饼吃,又做了一些简单的煮年糕。
一九六九年一月到二月之间的确出了不少事。
一月底,“突击队”发高烧近四十度,整天躺在床上,我因此误了好几次和直子的约
会。当时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两张某场音乐会的招待券,邀了直子一道去,曲目是直子最喜欢
的布拉姆斯第四号交响曲,她也期待了许久。可是“突击队”在床上难过得翻来覆去,彷佛
立刻就会死了似的,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自个儿出去玩。可是找不到一个好事的人能
替我照顾他。我只得买来冰块,将几个塑胶袋套成一个,装进冰块做成冰袋,然后冷却毛巾
帮他擦汗,帮他换衬衫,每个钟头还得量一次体温。整天下来,高烧始终不退。没想到第二
天一早,他却一骨碌爬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做起体操来了。一量体温,竟回复到三十
六度二。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真是奇怪!我从来没有发过高烧呀!”“突击队”说道。那口气听来倒像是我的错似
的。
“可是你的确是发高烧啦!”我突然头痛了起来。跟着我便展示了那两张为了他发烧才
作废了的招待券给他看。
“还好只是招待券而已。”“突击队”说道。当下我是很想一把抓起他的收音机从窗口
丢下去的,但因为头痛,只好又钻回被窝睡觉了。
二月里下了好几场雪。
二月底,由于一点芝麻小事,我和住同一层楼的旧生吵架,还出手打了他。他的头因此
撞上了水泥壁。所幸只是一点轻伤而已,而且永泽也帮我料理了善后。但我还是被叫到舍监
那儿去听训。从那以后,我的宿舍生活就不怎么愉快了。
就这样,第一学年终了,春天到来。我有几个学分没拿到,成绩平平。大部分都是C或
D,B只有几个。直子则全部通过。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四月中旬,直子满二十岁。我是十一月生的,她等于大我七个月左右。直子满二十岁
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总觉得不论是我,或是直子,都应该在十八、十九之间来来
去去才对。十八,接着十九;十九,接着十八这样我才能接受。但是她已经满二十岁了。然
后,秋天一到我也会满二十岁。只有死去的人永远都是十七岁。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下课后,我在附近买了蛋糕,跟着搭电车到她的住处。因为我曾对
她说过既然满二十岁了,还是稍微庆祝一下好了。我想如果换作是我的生日,我也会希望这
么做吧!孤伶伶地过二十岁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这一天的电车不但挤,又晃得厉害。蛋
糕晃到直子的屋子里时,已形同古罗马露天剧场的遗迹一般残缺不全了。不过,我们还是用
火柴点燃二十支准备好了的蜡烛,然后又拉上窗,关掉电灯,这么一来,果然就像个有模有
样的生日。直子还开了一瓶酒。我们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简单的一餐。
“满二十岁听起来真有些怪异呢!”直子说道。“我根本就还没作好准备嘛!真怪!好
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上去一样!”
“我还有七个月,可以慢慢准备哩!”我笑道。
“真好!还是十九岁。”直子羡慕地说道。
一边吃,我便一边说起“突击队”买新毛衣的事。本来他只有一件毛衣(是件蓝色的高
中校服),现在总算有两件了。新毛衣相当可爱,上头有一只红、黑相间的鹿。毛衣本身是
好看没错,但只要见他穿着走路时,大夥儿都忍俊不住。而他却一点也不懂大夥儿为什么要
笑。
“喂!渡边,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在餐厅里,他和我比邻而坐。“我脸上沾了东
西吗?”
“没有哇!没什么不对的呀!”我强自压抑着。“不过,这件毛衣倒真是不错嘛!”
“谢谢!”“突击队”笑得很开心。
听了这些事,直子非常兴奋。“我想见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会笑出来的。”我说。
“真的会笑出来吗?”
“我敢打赌。连我这种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时都还会忍不住笑出来哩!”
餐毕,两人收拾过餐具,便坐在地板上一面听音乐一面喝剩下的酒。我一杯都还没喝
完,直子就已经喝了两杯。
这天直子出奇地话多。她谈起小时候,也谈起学校和家庭。而且不论是那一桩,都像一
幅工笔画一般说得极其详细。我一边听,一边由衷地佩服她的记忆力。
然而渐渐地,我注意到她的话里包含着某种东西。那种东西很是怪异,它非但不自然,
而且还扭曲着。每一个话题听起来是都颇严整、有条理,但连接话题的方式却十分奇特。A
话题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包含A的B话题,不久又成了包含B的C话题,这变化始终不辍,没
个了时。刚开始我还会适时地应和几句,渐渐地也作罢了。我改放唱片,一张完了,便移开
唱针再放下一张。全都放过之后,便又从头开始。唱片总共也不过六张,从第一张
“Sergean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到最后一张“WaltzforDebby”,成一循环。
而窗外的雨仍未停歇,时间慢慢地流去,直子依旧继续唱独角戏。
我发现直子说话的方式之所以不自然,是因为她一直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重点。不用
说,木漉也是个重点,但我觉得她所回避的不只是这个。她心里藏着几件事不愿说出来,只
不断地描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这还是直子第一次如此专注地说话,我便让她一直
说下去了。但是当时针指着十一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直子已经说了四个多钟头,不
曾停下来过。我因为牵挂着最后一班电车和宿舍关门的时间,便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插嘴
说道。
“我该走了,就快没车子坐了。”我一边看表。
可是直子彷佛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或者是听见了,但不了解我的意思。她停了一下,立
刻又接下去说。没奈何,我只好又坐下去,将第二瓶酒剩余的解决掉。她既然想说话,就让
她说下去好了。电车、宿舍,所有一切我都随它去了。
然而这回直子并没有长篇大论。待我意识过来,她已经说完了。最后的几句话就像被拧
下来一样,浮在半空中。说得确切一些,她的话其实并不是说完了,而是突然间不知从哪里
消失了。她似乎还想再往下说,但却已经接不下去了。某种东西已经不见了。也或许是我让
它消失的。或许是我刚说过的话终于传到她身边,经过一段时间,她也终于理解,使她不断
地说下去的精力一般的东西也就因此消失了。直子微张着唇,茫然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看
起来就像是一部正在运作之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