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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不是妖,你是人,你是人里面最好的好人……”青儿其实想说的是,“人算什么东西?那些人哪里配得上你?”她依然泪如泉涌地摇头,说道,
“青儿啊,你别宽慰我了——我的泪是冷的,我害怕雄黄,三杯雄黄就毁了我三千年苦修才换来的珍宝……说到底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可为何我也不能像你一样,甘心情愿做一个妖?若我是个快乐的真正的妖精该多好啊!若我是个真正的不掺假的人该多好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她不是问青儿,她是问天,问地,问神灵和造物。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错误,是一个神的错误。神也是会犯错的啊!神给了她一颗人的心,却又给了她一个蛇的身体,让她忍受这种撕裂的巨痛。她是造物的怪胎,生而不幸,不管是做人还是为妖。
“青儿呀——若有来生来世,让我变成石头吧,让我变成草木吧,我们等,我们一起再等三千年……”
那一夜如同地狱,青儿眼睁睁看着她受难,却没有丝毫解救的方法。她抱着她,不知道她的痛楚是来自身体的哪一处地方。她的手上染了她呕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天快亮时她们方沉沉睡去,梦中,忽听她大喊一声“官人哪——”青儿被吓醒了。青儿怔怔地流下泪来,终于明白,原来,她对那无情无义的官人是如此地不舍,如此地痴迷。原来,舍不下一个尘世间的凡人竟是这么煎熬可怕的事。
从第二天起娘子就病倒了,昏沉沉卧床不起,吃不下饭,咽不下水,吃进一点东西就呕出来,呕到最后就是血花四溅。青儿没了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街上去,请来了给人看病的郎中。那郎中隔着帐子诊了一回脉,一拱手,对青儿说道,
“恭喜恭喜,娘子这是喜脉。”
青儿听不懂,“人病成这般模样,怎还会有喜脉?”
“娘子这是有喜啦,”郎中说,“有小官人啦。”
这话,如雷轰顶。送走那郎中,青儿一撩帐子,只见娘子竟然起身靠在榻上,满脸是泪。
娘子怔怔地发问,“青儿,我不是做梦吧?”
青儿回答,“恐怕不是。”
“我真的有喜了?”
青儿点头,“有小官人了。”
“阿弥陀佛——”她猛然双手合十冲天念了一声佛,“我怀上了我官人的孩子!我怀上了人的孩子!”
一切病症,如同奇迹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病愈的娘子如同蛇蜕一般出落成了一个新人。她一下子能吃能喝,脸上有了光辉,眼睛里汪着活水。她安静下来,再也不胡闹。她常常凝神静气,聆听身体深处那神秘的巨变,一点小动静也让她惊喜不已和害羞。青儿被娘子这变化弄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桩好事还是坏事,可冥冥之中,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时刻,她要为她的姐姐坚守这个宝贵的时刻。“青儿呀,”她告诫自己,“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啊。”她陪在娘子身边小心翼翼,规规矩矩过着人的日子,但娘子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这小蛇妖无限怀念着刚刚过去的欢乐和疯狂。看着小心翼翼的青儿,娘子心里生出无比的歉疚,她把青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她说,
“青儿呀,姐姐今世给了人间,姐姐来世还你。”
青儿笑笑,青儿说:“我不给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不要姐姐的来世。能和姐姐今生今世在人间高高兴兴,我心满意足。”
那一刻,娘子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风白月。
第六章:秋风起(1)
那一天,农历四月初十,乃谭爷爷宝诞。谭爷爷是此地供奉的尊神,香火一向旺盛。地方上按旧俗请来了戏班子为尊神庆寿,顺娘和小青二人去看戏,戏台上演的就是这出《生死交》。
小青被那“范巨卿”迷住了。
散了戏,那生角除下冠带戏装在后台喝凉茶歇息,忽听有人喊,“范巨卿!”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娇娥,粉面桃腮。所谓“后台”,不过是戏台后面搭的一座大席棚,此地的气候,四月已如同盛夏一般炎热,席棚里就如蒸笼一样热浪翻滚,那丫头却像一缕清泉一样让人心里一爽,眼前一亮。
“你叫我?”那小生诧异地问。
“不是叫你是叫谁?莫非还有谁是范巨卿?”丫头莺声燕语回答得理直气壮。
小生笑了。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头呢!倒象是戏文中、话本里那些深夜闯入客舍来的狐妖花怪小女鬼!谁家的丫头如此放肆?
“我不叫范巨卿,我叫——”小生的艺名就写在戏牌上,人人都知道,是个正在窜红的小名角。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是范巨卿,一转眼就不认帐了?”那丫头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范巨卿啊,你也真是的,就是再忙也不该忘了鸡黍之约啊。”她的话中充满感慨还有不忍。
小生连连苦笑,看来,只有做范巨卿了。这是遇上“戏痴”了,他想,钻进戏文里就出不来,正要答话,只见有人跑过来,也是一个姑娘,村姑打扮,皮肤黑黑的,一双天足,拉着那胡搅蛮缠的小丫头就走,一边对他说道,
“对不住啊,我家妹子脑子有点不清楚。”
这倒叫那“范巨卿”生出几分怜惜,花朵似的一个女孩儿,看上去甚是伶俐清爽,原来脑子有毛病。正想着,先前那小丫头竟又跑回来了,一本正经对他说道,“你别信顺娘的话,我脑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他倒唬了一跳,心想,病还不轻呢。
青儿生了顺娘的气,说,“顺娘啊,我脑子怎么不清楚了?”
顺娘叹口气,回答说,“分不清个戏里戏外,可不是个不清楚?”
“你分得清?”青儿瞪着她,“你可知道你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
这话有玄机,顺娘却没听出来。不过顺娘并不想和这个惯会胡搅蛮缠的丫头吵架。山凹里的日子,不是天天有戏看,有庙会逛的,她伸手挽住了青儿的胳膊,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我请你吃东西,行不行?”
“请我吃什么?”
“随你挑。”
“我想喝仙露,这里可有?”青儿赌气说。
顺娘还以为她说笑话,回答道,“有比仙露更好喝的东西呢,跟我走!”
她拉了青儿的手,在闹市中寻觅,看见一家糖水店,里面坐的都是女客,她俩走进去,顺娘叫了两碗的“杨汁金露”,一种用当地山上的浆果做出的甜水,做成之后提前一夜装在木桶里放在深井中镇得冰凉,果然好喝得很,一口下去,暑热顿消,火气也顿消。青儿微笑了,说,
“顺娘啊,你好事就做到底吧,”一边高声叫小二,“再来一大碗!”
没等顺娘回过神,青儿接过小二新端上来的糖水,转身就朝外跑。她双手捧着粗瓷碗,躲着东来西往人群的碰撞,一路疾行来到那戏台后,她站在席棚口朝里面大声喊,“范巨卿!范巨卿!”那“范巨卿”吓一跳,急急迎出来,只见她笑吟吟把碗举到他面前,
“快喝快喝!再停一会儿太阳就烤暖了!”
那“范巨卿”愣了愣,油然升起一股感动,还从没见过这么爽快这么不遮不掩这么没有机心的女子呢!他接过碗,把那一大碗糖水,一大碗已经晒温的“杨汁金露”喝下去,如饮甘霖。眼前这女子,愈发显得清爽、清澈,眼睛像婴儿的眼睛,没有一丝云翳和尘垢,真是个清水样的女儿家!莫非只有脑子不清楚的人才能这样出尘世的淤泥而不染吗?他望着这女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六章:秋风起(2)
“好喝吧?”她问道,“好喝我明天就再给你送来!”
碧桃村到寿安县城郭,十几二十里山路,第二天,青儿独自一人去看戏了。这让娘子和许宣,十分惊诧。那青儿顶着毒日头疾行二十里,只为了去买一碗“杨汁金露”。她很快活,她捧着一碗糖水穿街度巷就像抱着粉孩儿一样温柔。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只觉得快活像水波一样在全身荡漾。她好喜欢!天这么兰,云这么柔软,唱戏的声音这么婉转悠扬,杨汁金露这么沁人心脾,人间原来有这么多的欢喜。这不谙人事的小青蛇心里的花开了。
大戏唱了五天,小青蛇欢天喜地翻山越岭送了五碗杨汁金露。第五天,“范巨卿”喝完糖水告诉她,他们这戏班明天就要转台口了。什么是转台口?就是要走了,离开这里,离开寿安城到别处去唱了。小青蛇这一急,非同小可,她从没想过他还会“走”,她以为,这样的快乐,天天跑上二十里为他送一碗糖水喝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事,可是就要“结束”了。
“你们去哪里?”她慌忙问。
他说出个地名,她连听也没听过,是个地角天涯的地方。她心慌意乱,突然那么想跟这范巨卿一起走,想得一颗心热辣辣扑腾扑腾要撞破心口。可是不行呀,她不能丢下姐姐,不能丢下那小粉孩儿。她和姐姐,不也是范巨卿与张劭一般的“生死交”吗?她怎么能丢下姐姐一个人去寻她的快乐?
她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这么疼过。她从来也没想过,在这个陌生的人世间,还有谁,能像姐姐一样让她牵挂,让她难割难舍。这个“范巨卿”呀,她才认识了他五天呀,怎么就像是一个亲人一样让她心痛?不行,小青蛇想,她不要心痛,不要难割难舍,她要欢喜和快乐!好,就这么决定了。
戏还没散场,班主就发起了绞肠痧,肚子疼得在后台打滚,也不知是不是绞肠痧,就是肚子疼,疼得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急急忙忙请来了城中的郎中,吃了药,刮了痧,针了一回,灸了一回,却还是不见好转。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台口自然转不成了,全班人马只好歇息下来,等那班主病愈上路。
那病却怪得很,时好时坏,只要不说上路,不说那个“走”字,就好似好人一样,哪里也不疼,哪里也不痛,可只要一动念,说,明早起程吧,当晚就发作,肚疼如绞,痛出一身大汗。郎中束手无策,暗中起疑,怀疑是有人下药,却又丝毫不见中毒的症状。班里的人马,困在了这里,要吃要喝要花销,人人心急如焚。有人就去庙里烧香,也有人请了香烛纸马,在十字路口烧纸送祟。
人家闹得人仰马翻,小青蛇暗自好笑。她总算是把她的“范巨卿”留住了,留一天是一天,留十日是十日。更长远的事她想不到,也不去想。她疯的过了头,天天跑二十里去送一碗冷镇糖水,却见那“范巨卿”,日日愁眉不展。一问,原来是一班子人马羁留在这里,为生计发愁,还有,不唱戏,他浑身都难受。
“再没有台口,我嗓子里要长草了。”他忧心地说。
回家的路上,小青蛇掉泪了,扑簌簌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安排不了人间的事,她也什么都不懂。山林里,鸟语喧腾,她听见它们说,放手吧,放手吧。她跑到一条溪水边,洗净了泪脸,一个人坐到日坠西山,她对自己说,放手吧,放手吧。她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还是走了好。还是早走比晚走好。”
三,
秋风起,山蛇肥。
此地人嗜蛇,入秋后,寿安城几十家酒肆饭庄茶楼,全用“蛇”做招牌菜。蛇羹、蛇粥、蛇全席,烹煮煎炸,清蒸红烧,再加上蛇血蛇胆酒,花样不尽其数。捕蛇人入山去,满载而归,捕来的蛇,全卖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