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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信非信的同时,也疑疑惑惑。关于孔文义有病的传言,尤其是关于冲喜的说
法,赵瑞芝曾几次问过母亲和父亲,母亲闪烁其辞地说不清楚,但父亲都决然地否
定了,尤其关于冲喜的传言,父亲说:“无稽之谈。根本没有这回事情。”但她心
里总是悬着。就在临上轿前,一方面她对这门亲事总是有些不尽如愿,另一方面冲
喜之说的阴影一直还时隐时现地笼罩在心头,她心里一直不实落,不想上轿,无奈
两位老人苦说苦劝。父亲向她赌咒发誓地说决没有冲喜这回事,孔家只是想早点把
她送过门,把大礼行过,事情了了后,再送她去长沙读书。母亲。一旁一方面为送
女儿出门伤心地哭着,一方面又战战兢兢地随合着丈夫劝说看女儿:“艺儿,听你
爹的话!你爹也是为着你好。孔家是个大门大户,和我们家一样,是个体面人家,
甚至比我们家还要体面得多。你过去后不会受委屈的。天下当父母的都是为着自己
儿女好,没有哪个当父母的愿意把自己的儿女往火坑里推。”
说的确实也是的。天下人当父母的,哪有害自己亲生儿女、把自己亲生儿女往
火坑里推的?何况赵瑞芝自己心里也知道父母亲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她最后还是上
了轿。尽管心里不是很情愿,也没有像平常习俗那样大哭三次,但她还是上了轿了。
这里的习俗,姑娘出嫁的时候,要大哭三次。第一次,是在花轿进门后,要大
哭一通,为了“压彩”;第二次,是在花轿到来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出嫁的前夕,
行辞宗词家庙和告别长辈时,要大哭一通;第三次,是在上了轿后,为了表示与亲
人和一起的姊妹们依依不舍,要大哭一通。这三次大哭,不光是要哭,而且还要哭
得抑扬婉转,动情动听才行。不哭,是会让人笑话的,会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甚至连自己的亲友们都会说这说那的。这一点,赵瑞芝很清楚,但她没有哭。
她没有哭。她没想到哭;她想的只是那即将要见面、而且将要从此而生活在一
起、将要把自己依托给的那个孔文义,那个孔府大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
里一直在疑疑惑惑着,所以,根本没想到也没那个心劲去接着习俗婉转动听地去大
哭三次。
她没有哭,可她还是上了轿。
不知为什么,赵钦恩和赵夫人对女儿出嫁时竟然一声没哭也没去计较:上轿就
行。只要上轿就行。临上轿前,千万再不要节外生枝了,这就谢天谢地了。
四
赵瑞芝疑疑惑惑地上了轿。
身子坐在轿里,心却悬在半空中。
从孔府迎娶新人的花轿一进门,她的心就腾悠一下悬了起来。她开始有意识地
注意了。在蒙上盖头,告别父母双亲,由喜娘搀扶着上轿时,她从微动着的盖头的
边缝处,扫视过两侧前来迎亲的孔府的人,没看见有新郎官模样的人。上了轿后,
她又曾几次撩起盖头,从时不时地略略飘甩起的轿帘的边缝处,看过两边迎亲的人,
也不见新郎官。她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一路上,随着花轿吱咛吱咛上下悠悠颠
簸起伏地行进,她悬吊起来的心也一直在惶恐地怦怦乱跳着。进了孔家公馆也就是
孔府的森严的黑铁大门后,她的那已经吊挂在了嗓子眼上的心,越发慌乱地狂跳着,
她一会儿一会儿地倾身上前,从轿帘的边缝处四面看着,都没有看到有新郎官的踪
影。她的心,她的那颗一直在惶恐不安地狂乱地跳动着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缩成了
一团儿。
冲喜!
借娶亲冲喜,救孔大少爷一命!
看来,是真的了!
天哪,是真的了!
狠心的二老双亲呀,最终还是哄骗了她。
那厄运,那可怕的、她曾经竭尽全力想逃脱、但最后还是没有能逃脱的厄运,
终竟还是阴冷森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狠心的二老双亲哟!
赵瑞芝想起了刚才来的路上,在一个岔路口处迎面撞上的那支也是从湘水县城
里出来的为节妇送葬的队伍。
回旋着的凄凉的悲泣般的唢呐、喇叭声……
飘曳着的招魂幡……
闪忽着的纸人、纸马、纸车、纸的高屋大厦、纸的衣物和箱柜……
漫天飘舞着的纸钱、纸金、纸银……
一股寒气猛地向她袭来。
使人森然发怵的寒气!
迎亲——
——送葬!
啊,曾有多少家,迎亲不就是送葬吗?!
曾有多少青年女子,进洞房其实不也就是在进坟墓吗?!
今天,她——赵瑞芝……
赵瑞芝感到森然使人发怵的寒气一阵阵地从四周围向她扑来。她浑身冰凉,瑟
瑟地打着寒战。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和全身以至于神智都有些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从花轿里扶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搀扶其实
是架扶着缓缓登石阶而上步入中堂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
道。直到傧相以洪亮的大嗓门喝礼,她才猛古丁一个激灵,被惊得回过神儿来。千
百年来的那一套一成不变的礼仪程序:拜天地,拜祖宗,拜父母,拜贵亲高朋和来
宾,尔后新人双双对拜。在这一一行礼中,她从盖头的边缝处看到,与她一起齐拜
对拜的,仍还不是新郎官,而是一个穿戴着新郎官服饰的女孩儿家!
看来,这确实是真的了!确实是真的了!再没有一丝一毫可怀疑的了!
她感到又一阵更强猛的寒气向她扑来。
中堂行礼完后,听见一老夫人——无疑就是孔府夫人、现已是她的婆婆了,吩
咐道:
“现在去新房为大少爷冲喜!”
喧闹的箫声鼓乐又起,欢快而热烈。在两位喜娘和两位盛装婢女的搀扶下,由
公婆两老相陪,赵瑞芝来到花烛辉煌的新房,来到金雕银刻的刺绣床前。她听见孔
夫人轻声唤道:
“义儿,今日为你成亲,现接媳妇过来给你冲喜,你打起精神起来一下!”
孔夫人轻声说着,轻轻地,是那么温情柔和,但赵瑞芝却感觉到,那轻轻的温
情柔和的声调下,正暗暗游移着森人的寒气。
“义儿,你媳妇过来来给你冲喜,你起来一下!打起精神起来一下!”
孔夫人轻唤着,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也是在赵瑞芝的侧身后,赵瑞芝听到一
个苍老而嘶哑的男人、显然就是孔德仁、现已是她的公公了,也在轻轻地呼唤着:
“义儿!义儿!”
嘶哑的颤巍巍的嗓音,在这花烛辉煌的新房里低声震荡着,就像在一座阴黑空
旷的坟墓里,发出一阵阵阴冷森然的回音:
“义儿——,义儿——”
赵瑞芝从盖头的边缝处看到,新禧的刺绣床上躺卧着一个沉睡着的面黄肌瘦、
形同枯槁的青年男子。
这就是孔文义,孔府的大少爷,她赵瑞芝的新郎官,以后将陪伴她一生的夫君?!
天哪!
赵瑞芝的心像是被一根尖利而冰寒的冰锥狠刺了一下,心猛地一紧缩,浑身打
了个寒战。
“义儿——,义儿——”
轻轻的阴冷森然的呼唤声回荡着。
没想到孔大少爷病弱的身子禁不住箫声鼓乐的震荡,早已是昏迷过去了。
立时,新房里一片混乱。
孔德仁慌乱急忙地喝令家人:“快!快去请吴先生来!快,快去!快!”
急匆匆的脚步出门而去。
慌乱中,孔夫人总算还记得刚过门的新婚儿媳妇的存在,也忙吩咐道:
“扶新人先去西厢房歇息!”
五
烛光渐渐暗弱下来。浓调的烛滴,凝挂在烛苗的四周,糊住了烛苗,使烛苗滞
重地跳跃不起来。烛光由白而红而黄,沉暗下来。
弱下来的烛光的阴黑和沉暗,使得辉煌亮堂的新房刹时也布满了阴影。
新郎官孔文义在刺绣床上昏迷着,请吴先生来扎了几针,醒转过来后,就由几
个家人抬回到书房歇息诊病去。赵瑞芝也被扶回到了新房。
没有新郎官的新房!
四处布满了阴影的新房!
幽暗、空寂,阴森森的,犹如是一座古老而装饰华丽的坟墓般的新房!
烛苗微弱无力地闪动着。
赵瑞芝坐在桌前,呆呆的,一动不动,如一座冰冷的泥塑似的。她凝望着桌子
上蜡烛昏黑黯淡的烛苗,心就像被一根冻结了的冰寒的铁索紧勒住了似的,而且越
勒越紧,一阵阵地感到寒惊而疼痛。
令人可怕而又可恨的冲喜!
迎亲,其实就是送葬。
新房,其实就是坟墓。
是的,一点不假。迎亲,就是送葬!她猛地想起了,不知怎么,又猛地想起了
在岔路口遇上的那支送葬的队伍。
那凄凄切切、如泣如诉的唢呐声,一阵阵,又在她耳边萦绕、回旋着;那飘曳
着的招魂幡,那纸人、纸车、纸马、纸衣、纸柜,那漫天抛洒飘舞着的纸剪的金银
财宝,又在她眼前闪忽着……
还是刚才从在新房外屋守等着侍候她的、其实也是看守她的两个使女的聊天中,
断断续续地得知,送葬队伍就是从这湘水县出去的。送葬的人家姓周,是个诗礼人
家,是为一位节妇送葬。节妇朱姓,也是一个书香人家的女子……
从半掩着的门缝,轻轻地、时断时续地飘进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你知道吗?起初就和我们府上一样……
:你看你,又忘了!又是府上。老爷不是再三安顿说,现在是民国了,不要再
说什么什么府了,要说什么什么公馆。
:就是。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起初就和我们公馆一样,周家的儿子得了
重病,已经奄奄一息了,为救儿子的命,周家请求朱家允许把未过门的媳妇娶过来
为儿子冲喜。
:朱家同意了?
:怎么能不同意?朱家也是个书香诗礼之家,朱家老爷是个进过学的秀才,人
称朱秀才。朱秀才一听周家提出娶亲冲喜,二话没说,一口同意了。一个黄道吉日,
朱家女子被吹吹打打地娶进了周家。
:拜堂呢?怎么拜的堂?
:嘘——,悄点声!小心让屋里我们的新大少奶奶听见。还不如我们的新大少
奶奶呢!
:怎么?
:是和一只大公鸡拜的堂。
:啊?!真的?
:那不是“蒸”的,还是“煮”的?
:这不是把人家新娘子当成鸡婆了吗?这朱家女子命也真够苦的!
:命苦的还在后头呢!没想到,这边,朱家女子正在和公鸡拜堂,那边,一片
混乱,周家儿子死了。
:这喜事又变成了丧事?
:就是。喜事又变成了丧事。朱家女子刚披红挂彩,新娘子的衣服还没穿热,
就又脱下来,穿上了里白外白的孝服。唉,怎么说呢?还没真正尝上新媳妇的滋味,
还是个洁洁净净的姑娘童身呢,就已经成了个少年寡妇。
:确实怪可怜的!
:周家儿子刚一死,周家就放出风来,说新人(就是那朱家女子)遵祖训,扬
家风,重礼义,举妇德,剖表心志。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愿从夫而随去,
为夫殉节尽德。
:后来呢?
:后来,就按周家的说法,朱家女子将自己反锁在了新房里,任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