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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全挂稳当,就又要取下来,还有,横额上的每一个字,一笔,一划,他都是
认真写了的,费了好大的劲,现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到底为什么?是想
讨好这位现在的国府第一要人?想献媚取宠?好像也完全不是,可又不能说一点没
有。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的苍凉和悲凄,一句话再也没说。脸上刚才的那种欢悦的
洋洋自得的红光也被一扫而尽,现在脸色青中发黄,郁郁沉沉的。
“怎么办?刘教授,拿下来吧!”刚才往上挂横额的工友问了一句。
刘师培点点头,转过身,离开校门,向校园中走去,回自己办公室里去了。
教授的脚步有点失落,趔趔趄趄的。
邹文锦跟在刘师培身后,也进了办公室。
“刘教授!”
“什么事情?”刘师培头都没回地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我……”邹文锦吞吞吐吐的。
刘师培回过头来,见是自己特别喜爱的得意门生:“噢,是你?”
“刘教授,我找你……”
刘师培口气温和了许多:“找我什么事情?说吧!坐!坐下说!”
刘师培坐在办公桌前。邹文锦也很拘谨地坐在旁边的一把旧椅子上。
“什么事情?”刘师培问。
邹文锦望着刘师培,恭恭敬敬地说:“下午文科的学生在红楼图书馆举行《青
年与文学革命》的讨论会,是由邓仲澥、高尚德、张国焘、宋维新、还有赵瑞芝等
几位同学组织的。”
“赵瑞芝?就是起初女扮男装混进了学校,尔后被蔡校长特地批准成为北大第
一名女学生的那个从湖南来的逃婚的女子?”
邹文锦点点头:“就是。”
“那个叫宋维新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会雕塑、会画画的学生?胡适教授的那个
得意弟子?”
“嗯,就是。”
“那几个呢?你刚才说的那个姓邓的,姓高的,姓张的,他们几个呢?”
“他们几个好像经常喜欢到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教授那里去。”邹文锦回答说,
“今天下午的讨论会,可能李主任要讲一讲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陈学长要讲
一讲文学革命的问题,胡适教授要讲一讲文学改良的问题,还有钱玄同教授和刘半
农教授要讲一讲白话文的问题,最后,李主任李大钊教授可能还要介绍介绍最近俄
国劳工革命推倒了政府的情况。”
邹文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望着刘师培,刘师培沉吟不语,于是又探问式地说
道:
“听说蔡校长下午也要去参加这个讨论会。文科院许多教授都要去参加。陈学
长让我来给刘教授说一下,请刘教授也去参加一下。不知刘教授去不去?另外,我……”
“怎么?”
“文科的学生都去参加,我也想去听一听。”
刘师培头靠到椅子靠背上,闭目思索着,好半天没言声,也不说他自己去不去,
对邹文锦去也不表示什么,只是在那儿两眼闭得死死地思索着,过了好大一会儿,
才把眼睛睁开,望着邹文锦,慢悠悠地说:
“那个讨论会,我不去。另外,我看,文锦同学,你也不要去了吧!”
邹文锦没有言声。
“前几天我让你写的那篇关于甲骨文形体结构探索的文章,你写了没有?”
“写了一些,还没有写完。”
“抓紧时间,把它尽快地写出来!”
“好!”邹文锦点点头。
“那个讨论会,没有多么大的意义,白白耽误时间。”刘师培慢悠悠地、语重
心长地开导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提倡白话文,不过是他们那几个人一时的狂热的
举措。想想看,几千年来,我们历史悠久的文化,不就是借助于我们孔大圣人的
《四书》、《五经》的学说,和我们的功底深厚的文言古文,才得以沿袭和继承下
来的。倘若不要孔孟两大圣人,不要《四书》、《五经》,不要古体文言,那我们
的中华文化何以得存?倘若人们撰文述理,著说立论,都用那种浮浅平淡的白话文,
就和平常人说话那样,白言白语,粗粗俗俗,那良与莠怎样去区别?读书人和非读
书人、劳心者与劳力者如何划分?长此以往,我们中华深厚的国文,我们华夏神州
博大精深的文化,无疑必将夭折消亡。到那时,我们何以去面对我们的先圣先祖?!
此为其一。其一二,俄国人推倒政府,与我中华何干?更何况,依我之见,劳工之
众推倒政府实不可取。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力者何以能推倒
政府而自己去治理天下?”刘师培略略停顿了一下,最后说:“老师当以治教为己
大任,学生当以治学为己大任,所以,那个讨论会,我不去,由此我劝你最好也别
去。”
邹文锦望着刘师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师培有些不快,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地说:“不可为追求一时的时髦,而断送
掉自己的学业和前程。当然,腿长在你身上,去与不去,由你自己定夺,我只不过
是提个建议而已。”
邹文锦马上说:“学生也决定不去。学生定将教授的教诲铭记心中,以教授的
教诲来校正自己的言行!学生现在就回去继续写那篇文章,争取这两三天内写出来。”
“好。”刘师培满意地点点头。
邹文锦从刘师培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向教室走去,一路上见许多同学都朝图书
馆红楼涌去,人们都在招呼他同去:
“喂,老夫子,朝这边走!”
“都快开始了,你还干什么去?”
“走,老夫子,去听听!好好去汲取一点新鲜的东西。你都快让那些发霉的黄
纸把你整个部埋住了,连你自己都快发霉发黄了……”
邹文锦心里很虚,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地,边往教室走去,边支支吾吾地应
答着:
“啊,啊,好,好。你们,先去。我,我,后面,就去,去……”
四
讨论会是在图书馆的一间大阅览室里举行。
参加讨论会的学生和老师们都陆续来到。
赵瑞芝和漆小玉、宋一茗、林丽萍都坐在前面第一排上,和她们坐在一起的,
还有个新认识的女同学,叫陶美玲,是从上海的一所女子学校来的,是一位很新潮
的小姐。
赵瑞芝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讨论会,第一次和自己所崇敬的师长教授们、
和如此众多的男女同学们,在一起讨论国家以至于世界上的大事,这在过去,不要
说参加根本不可能,就是连想都不敢想,以至连梦都不敢梦,可今天,就坐在这里
了,实实在在坐在这里。而且,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还让理学院大嗓门的张国
焘同学专门把她们这几个女性硬请到前面第一排就座,使得她们几个都成了与会人
注目的中心。赵瑞芝觉得一股股热气腾腾的血潮,在心底涌腾着,浑身火辣辣的,
好不激奋。她觉得在她面前展现开的一个新天地,越来越使她感到新奇,感到着迷,
感到欢欣鼓舞。
讨论会开始了。
讨论会由理科大嗓门的张国焘同学主持。
张国焘同学先讲了一下举办这次讨论会的意图,说这是第一次,以后还要经常
地举办,还要走出北大,和别的学校,和有关的研究会,联合举办,还要到社会上
去举办,吸收各阶层的人士们以至劳工群众们也来参加。
张国焘同学的开场白讲完后,说:“今天我们的讨论会,主要是请李大钊教授、
陈学长、胡适教授以及钱玄同教授和刘半农教授给我们讲一讲青年的时代责任感和
文学革命、文学改良及白话文运用等方面的专题,完后,还请李大钊教授再给我们
讲一讲关于劳工革命以及最近俄国劳工革命推倒政府的情况。现在,我们先请图书
馆主任李大钊教授给我们讲关于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大家欢迎!”
阅览室腾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大钊在掌声中走上讲台:“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
在座的同学们,都是青年。我们谈青年的时代责任感,首先要明确青年在社会中的
地位。就和人体内不断地产生出新鲜之血液一样,青年就是一个国家之前途,一个
民族之希望。作为国家和民族之未来的奠基石,则应责无旁贷地将时代赋予国家和
民族的历史重任,勇敢地担负在自己的肩上,为国家和民族的奋进和自强,披荆斩
棘,开拓行程。”
李大钊慷慨陈词,从青年应以国家和民族的历史重任为己任,将国家和民族的
命运紧系于己身,谈到当今之中国外受列强欺凌,内受封建专制禁锢的黑暗之现状,
激励青年们“急起抗争,勇往奋进”,唤醒民众的觉醒,与之一起“索我理想之中
华,青春之中华”,“本其自由之精神,奇僻之思想,锐敏之直觉,活泼之生命,
以创造环境,征服历史”,外驱辱我华夏之虎豹洋虏列强,内除锢我神州之豺狼封
建专制,醒我昏然长睡的雄狮,奋起而再造我中华。
接着,李大钊又援引北宋年间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范希文范仲淹的
传世名篇《岳阳楼记》中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古
今中外几爱国爱民的仁人志士,无不都是忧国忧民之士,无不都是为国家和民族的
兴旺发达而赴汤蹈火、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之壮怀激烈之士。别国暂且不说,就翻
开我中华史册,岳飞、文天祥、戚继光、郑成功、林则徐、邓世昌……比比皆是,
说当今有志有为青年应以此为楷模,踊跃地担负起振兴中华国家与民族之时代重任。
最后,李大钊以民族英雄岳飞的同《满江红》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眼望,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靖廉耻,
犹未雪;
巨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这首词是岳飞二三十岁时,鏖战于疆场,勇驱入侵金兵,征战途中,在战马上
与营帐中吟就的。整首词,字里行间充满着年轻的民族英雄驱逐外敌、赤诚报国、
重整山河、重振国威的豪情壮志。
李大钊以岳飞奔放雄壮的同情为自己的感情抒发,整个身心投入进去,以饱满
的激情,雄浑的音色吟诵着,高亢激越,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使在座的,都闻之
而情激心热,都无不随之而热血涌腾。
赵瑞芝听说,这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句,以及这
岳飞的《满江红》词,是李主任李大钊教授最喜爱的。李大钊教授以此句此词为自
己的写照。他还请国学大师章太炎老先生赐墨将此句此词写成条幅,又请人精心裱
饰后,一式两份,一份挂在家中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