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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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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面色好像比以前温和。 
  “我知道的!……”母亲带着几分自负地说道。 
  走出门外,母亲停了下来,整一整披巾,同时悄悄地、却是目光炯炯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在街上的人群里面,母亲已经能够差不多很准确地认出暗探来——他们的步伐总是故意装得很悠闲的样子,表情上、姿势上都带着不自然的放肆,脸上带着疲劳和无聊的表情,还有那双张惶的眼睛,眼光尖锐得令人不快,眼色忽忽闪闪,像是提心吊胆、干了什么坏事,又非常拙劣地想掩盖起来——这些情形,母亲是很熟悉的。 
  这一次,母亲没有看到那些看熟的暗探的面孔。 
  她不慌不忙地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路,后来就雇了马车到了市场。她替尼古拉买了衣服,激烈地和那个卖主讨价还价,这之中,她入意大骂着自己的酒鬼丈夫,害她差不多每个月得替他购置全身新衣服。这个计策对商人并不起什么作用,可是母亲自己却觉得非常得意——因为她一路上已经想过了,警察局知道,尼古拉逃走之后一定要改装,所以会派暗探到市场来的。 
  她怀着同样的孩子般的小心回到叶戈尔家里,不多一会儿,她就得完成把尼古拉送往郊外去的任务。 
  她陪着尼古拉在街的边上走。她看到尼古拉低着头,沉重地跨着步子,那件很长的土红色大衣的下摆老是不断地缠住他的两条腿,他时不时地得伸手把帽子扶正,因为帽子总是滑到鼻子上,——心里觉得又好笑又高兴。 
  走到一条清冷的街上,莎馨卡在那儿等着他们;因而,母亲就朝尼古垃默默点头告别,然后独自回家来。 
  “可是,巴沙还在里面。……安德留夏也在……”她忧伤地想着。 
   
   

 



 




 10



  一看见母亲,尼古拉就不安而焦急地大声说: 
  “您知道吗?——叶戈尔的病情很严重,非常严重!他已经进了医院,方才柳德密拉来过了,要您到她那儿去……” 
  “到医院去?” 
  尼古拉用颤抖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又替母亲披了一件衣服,尔后,他用温暖的、干枯的手握着母亲的手,声音发颤地说: 
  “哦!您把这个包裹带去。维索夫希诃夫的事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 
  “我也去看看叶戈尔……” 
  由于疲劳,母亲感到有点头晕,可是尼古拉的那种不安的心情在她心里引起了悲剧的预感。 
  “他快死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萦绕着。 
  可是,当她步入那个整洁明亮的小病房,看到叶戈尔倚着一堆白枕头坐在病床上,沙哑地大笑时,——她一下子就安下心来了。 
  她笑眯眯地立在门口听病人对医生说道: 
  “所谓治疗,这是一种改良……” 
  “不要瞎说,叶戈尔!”医生关心地低声阻止道。 
  “可是,我是革命家,我最讨厌改良……” 
  医生小心地将叶戈尔的手放在他的膝上,站起身来,沉思的捋了捋胡须,然后开始用指头按摸病人那浮肿的脸。 
  母亲跟那个医生很熟,他是尼古拉的一个很亲密的同志,名叫伊凡(达尼洛维奇。 
  母亲悄声走到病人面前,病人对她伸了伸舌头。 
  这时,医生转过头来,对母亲说: 
  “啊,尼洛夫娜!您好!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大概是书。” 
  “他不能看书!”身材瘦小的医生命令似地说。 
  “他想把我弄成一个白痴!”叶戈尔抱怨着。 
  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和痰的声音一同从叶戈尔胸口处冲了出来。他的脸上,透出一层薄汗,他慢慢地法起了不听使唤的、好像十分沉重的手,用手掌在额上擦了一下。浮肿的两颊显得异样地呆板,使他原来善良的宽脸变得很难看。仿佛一切的轮廓都在死的面具下面消失殆尽了,只有因为脸肿而显得深陷下去的眼睛,仍是闪闪发光。带着宽容的微笑。 
  “喂,科学先生!我累了,——可以躺下吗?……”他问。 
  “不行!”医生简单地答。 
  “好吧,等你走了我就躺下……” 
  “尼洛夫娜!请您别让他躺下!给他把枕头垫好。还有,请您不要和他说话,这对他很有害……” 
  母亲会意地点了点头。 
  医生用细碎的步子很快很轻地走了出去。 
  叶戈尔垂下头,闭了双眼,安静下来了,只有手指还在慢吞吞地动着。 
  病房的白粉墙壁使人感到干燥的寒冷和阴冷的悲哀。很大的窗子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菩提树的繁茂的树顶。在那沾满了灰尘的暗色的叶片之间,很鲜明地闪动着一点点的黄叶——这是那即将到来的秋寒之触角。 
  “死神正在不情愿地、慢慢地向我走过来……”叶戈尔并不睁开双眼,身子也一动不动,他接着说:“它看我是个非常和气的小伙子。——好像有点可怜我……” 
  “不要说话了,叶戈尔·伊丹诺维奇!”母亲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请求般地劝说。 
  “等一等,我就要不说话了……” 
  他不停地喘着,每句话说得都困难,因为体力十分衰弱,他总得停上好一会儿才能再接着往下说: 
  “您和我们在一起,这是很值得庆幸的,——看了您的脸,心里就高兴。我常常问我自己,她的前途是什么呢?在前面等待着她的,也像大家伙面前的一样,是监狱和受肮脏的欺辱!当我想到这里,总觉得难受得很啊。您,不怕坐牢?” 
  “不怕!”她简单地回答。 
  “哦,那是当然的,可是不论怎样说,监狱总是令人讨厌的。我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坐牢的缘故。凭良心说,—— 
  我不愿意死……” 
  “或许,你还不会死!”母亲想这么说,可是望着他的脸色,却没能说出口。 
  “我是还能工作的……不过,要是不能工作,活着也是徒然,而且那样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话是对的,可是,这并不能使人得到安慰!”母亲不禁想起了安德烈的话,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心中。一天的奔波让她非常疲惫,肚子又饿。 
  病人的极其单调的带痰的低语声充满了房间,微弱无力地在光滑的墙壁上爬行。 
  窗外菩提树的树梢如同低垂的乌云,它的那种悲哀的黑色使人看了觉得吃惊不已。周围的一切在黄昏的寂静中都凝止了,没精打采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啊啊,难受得要命!”叶戈尔说完,闭了双眼,不再开口了。 
  “睡一会儿吧!”母亲耐心地说。“睡着了也许会好受一些。” 
  接下来,她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病人的呼吸,然后,向围望了一遍,悄悄地坐在那里,心中充满了凄凉的悲哀,于是,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门轻轻地响了一声,惊醒了她。——她吓了一跳,看见叶戈尔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我睡着了,对不起!”母亲低声说。 
  “我对不起您呢!”他也轻轻地说。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重了。带雾的寒气叫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变得非常模糊,病人的脸也变得阴暗不清了。 
  传来了一阵低语和柳德密拉的声音: 
  “灯也不开就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话。电灯开关在哪儿?” 
  说话间,整个房间里便亮起了令人不快的白花花的冷光,只见身材修长挺直的柳德密拉,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了房间的中央。 
  叶戈尔全身猛地抖动了一下,将手放在了胸口上。 
  “怎么样?”柳德密拉惊叫着,朝他跑过来。 
  他眼光呆滞地望着母亲。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好像很大了,而且是异样的发亮。 
  他大张着嘴,仰起了头,把手伸到前面。 
  母亲非常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屏着呼吸望着他的脸。 
  他的脖子剧烈地抽动了一阵,脑袋便倒了下来,尔后,他高声地说: 
  “不行了,——完了!……” 
  他的整个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脑袋无力地垂在了肩上,他的睁得很大的眼睛里,毫无生气地映出了悬在病床之上的冷寂的灯光。 
  “我亲爱的!”母亲耳语般地说。 
  柳德密拉慢慢地离开床边,在窗前站定,双眼望着窗外,用一种母亲觉得是很陌生的、很高的声音说: 
  “死了……” 
  她屈着身体,把臂肘撑在窗台上,忽然,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下似的,颓然无力地跪了下去。她双手捧住脸,低沉地呻吟起来。 
  母亲将叶戈尔那沉重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把他那格外沉重的脑袋在枕头上摆好,然后,流着眼泪,走到柳德密拉的身旁,弯下腰来轻轻地抚摸着她浓密的头发。 
  柳德密拉慢慢地扭过脸来,她那没有光泽的眼睛像生病似的睁着,她站起身来,嘴唇还在发抖,低声说: 
  “在流刑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一块到了那里,坐过牢……有时候是很难受的,很多人情绪低落……” 
  没有眼泪的痛苦的哽噎塞住了她的喉咙,她勉强抑止号啕痛哭,把脸凑近母亲的脸,——悲哀的、亲切的情绪使她的脸显得温柔而年轻了,——尽管没有流下泪水,但内心的悲苦与哀伤使得她的话语时断时续: 
  “可是,他一身总是非常愉快,讲些笑话给大家听,和每个人都开玩笑,勇敢地遮掩了自己的痛苦——竭力鼓励软弱的人,他善良、敏感、亲切可爱。……在西伯利亚的时候,无聊的生活容易使人堕落,使人发生诅咒人生的情绪——可是他很会跟这种倾向作斗争!” 
  “……您不知道,他是个多好的同志啊!他的生活非常艰苦,可是从来没有人听他发过一句怨言!我和他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从他那里得到许许多多的友爱和帮助。他把全部的知识都教给了我,他很孤独很疲劳,可是他从不要求别人给他爱抚和关心……” 
  说到这,她走到叶戈尔面前,弯下身体,吻着他的手,悲切地低声说: 
  “同志啊,我最敬爱的人,我感谢您,真心地感谢您,别了!我一定要像您那样工作,不知疲倦、不怕辛苦、决不迟疑,终生劳作!……永别了!” 
  悲痛的呜咽使她的身体颤动起来。她抽泣着将头伏在叶戈尔脚后的床上。 
  母亲默默地一直淌着眼泪。她不知为什么竭力抑止住自己的眼泪,她也想用特别的爱抚来安慰柳德密拉,更想说些亲切又悲哀的话来悼念叶戈尔。但她只能透过泪水,静静地望着他那消瘦的脸,望着他那仿佛进入睡眠的紧闭的双眼,以及发黑的、永远含着一丝微笑的嘴唇。 
  病房里静谧安详,光线很暗…… 
  伊凡·达尼洛维奇像平时一样,迈着匆忙而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进来之后,忽然在房间中央站住,很快地将两手插进衣袋里,十分紧张而迫急地问: 
  “很久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边擦着额头,一边摇摆着身子走到叶戈尔面前,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退到旁边。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老实说,照他的心脏的情形,在半年前就该这样了……至少在半年前……” 
  他那尖锐而镇静的声音很高很亮,听起来好像与这种场合不大适宜。忽然,他打住了话头,背靠着白墙,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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