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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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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吗?” 
  “郊外很冷!风大……” 
  她的声音圆润而晨晰,嘴巴很小,有点鼓起,她周身滚圆而且健康。脱了外套,她立刻用她那双被寒风吹红了的小手用力地磨擦绯红的脸颊。长稠皮靴的后跟很响地踏着地板,急急地走进屋晨来。 
  “连套鞋都不穿!”这个念头在母亲心里一闪而过。 
  “是啊!”姑娘颤抖着,拖长了声音说。“冻僵了,哦!” 
  “我马上就烧茶炉去!”母亲快步走向厨房。“一会儿就来……” 
  她觉得这个姑娘她早就认识,好像早就对她怀着一种母亲般的善良而怜惜的爱,她不断的含着微笑,倾听着房间里面的谈话。 
  “你为什么这么烦闷,那霍德卡?”那姑娘问道。 
  “唉,——是这样。霍霍尔低声作答。“这位妈妈的眼睛好看得很,我想,我的母亲大概也有这样的眼睛。我常常想起母亲,我老觉着,她或许还活着。” 
  “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那是我的养母。我现在是说我的亲生的母亲。我觉得她是在基辅的什么地方讨饭,喝醉了酒的时候,就被警察打耳光。” 
  “唉,怪可怜的!”母亲独自想道,叹了口气。 
  娜塔莎低声地、快速而热烈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又传来了霍霍尔洪亮的声音。 
  “嗨,你还年轻,朋友,苦酒喝得还不够多!生儿育女固然不容易,但都人学好却格外困难……” 
  “嗬,真有两下!”母亲在心里叫了一声,她禁不住想和霍霍尔说些亲切的话。但是,这当口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尼古拉·维索夫希诃夫走了进来,他是老贼达尼拉的儿子,是这个工人区里有名的孤僻的人,他老是阴沉着脸,避开一切人,因此人们都讥笑他。 
  母亲吃惊地问他: 
  “你来干什么,尼古拉?” 
  他用那双大手擦了擦颧骨突出的麻脸,也不寒喧,就闷声闷气地问道: 
  “巴威尔在家吗?” 
  “不在家。” 
  他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晚安,朋友们……” 
  “他也是?”母亲带着敌意怀疑着,当她看见娜塔莎亲切而高兴地向他伸过手去的时候,觉得十分奇怪而惊讶。 
  此后,又来了两个差不多还是孩子的少年。其中一个名叫菲奥多尔的,母亲认得他是老工人西佐夫的外甥,是一个尖脸盘、高额头、卷头发的少年。另外一个头发梳得很光,样子非常朴实,他虽然不是母亲的熟人,但也不是可怕的人物。最后巴威尔回来了,和他一起,又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人。她都认识他们,两个都是工厂里的工人。 
  儿子对她和蔼地说: 
  “茶炉已经生好了?那真得谢谢你了。” 
  “要买点酒来吗?”她建议道。她不知应该怎么向他酬谢那种她尚未理解的事。 
  “不,这倒不必!”巴威尔面带微笑亲热地告诉她。 
  她豁然感到,儿子故意夸大了集会的危险,是为了要捉弄她。 
  “这些就是危险人物吗?”她偷偷地问他。 
  “就是。”巴威尔走进房间,一边回答母亲。 
  “你这个人啊!……”她用一种亲切的感叹送走他,心里宽恕地想道:“还是孩子呢!” 
   
   

 



 




 6




  茶炉烧开了,母亲把它搬进屋来。客人们转着桌子紧紧地坐成一圈,只有娜塔莎一个,手里拿本小书,坐在一角的灯下。 
  “为了要知道人们的生活为什么这样坏……”娜塔莎说。 
  “还有,为什么他们本人也不好,”霍霍尔插嘴说。 
  “……我们应该先看看,他们开始是如何过活的……” 
  “应该看看,亲爱的,应该看看!”母亲一边沏茶,一面独自说话。 
  大家静了下来。 
  “妈妈!你怎么啦?”巴威尔皱着眉头询问。 
  “我?”她向大家扫视了一下,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我,不自觉地说出口了,就一句——你们应该看看!” 
  娜塔莎笑了,巴威尔也咧开嘴笑了,霍霍尔说: 
  “谢谢,妈妈,谢谢你的茶!” 
  “没有喝,就谢谢?”母亲说着,又望着儿子问道: 
  “我在这儿不碍事吧?” 
  娜塔莎回答说: 
  “你是主人,怎会碍客人的事呢?” 
  “于是就又像小孩似的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嗳,快给我点茶吧,冷得我全身发抖,腿都冻僵了。” 
  “就来,就来,”母亲匆匆地答应着。 
  喝干了茶,娜塔莎大声地透了口气,把辫子甩到背后,开始朗读那本黄皮带图画的小书。 
  母亲很小心地不叫茶杯发出声响,一边倒茶,一边听那姑娘流畅的念书声。非常清朗的声音。和茶炉的细小而沉稳的歌声合在一起,在房间里,食肉寝皮的野蛮人的故事,恰似一条美丽的丝带在蜿动着。她所读的,和童话是一样的东西,母亲几次朝儿子望望,都想问他在这种历史里面究竟有什么可禁止的呢?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听这故事听得疲倦了,便开始悄悄地观察这些客人,而且不让他们发觉。 
  巴威尔和娜塔莎并肩坐着;他比谁都长得好看。娜塔莎低低地俯在书上,时不时用手撩开那滑到两旁太阳穴上的头发。她常常地抬起头来,她那和善的眼睛望着听众,压低嗓音,不看书本,说出一些个人的意见。 
  霍霍尔把宽大的胸脯靠在桌子角上,斜着眼睛在观看自己那揪得下垂的胡须。 
  级索夫希诃夫将手掌支着膝盖,像木头人一般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他那张嘴唇很薄眉毛稀少的麻脸,像一副假面具似的一动不动。他那眨也不眨的细眼,顽固地盯着映在那个发光的铜茶炉上的自己的影子。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小小的菲佳听着朗读,无声地歙动着双唇,仿若是把书里的话在心里又重复一遍。他的朋友把臂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掌支住腮帮,弯着身子,沉思地微笑着。 
  和巴威尔同来的,有一个是红锴卷发,长着一双快活蓝眼睛的小伙子,他大概是想找空儿说点什么,所以不安地在那里动弹着;另外那个浅色头发剪得很短的,用手摸挲着头,在那注视着地板,看不见他的脸。 
  房间里使人觉得特别舒服。母亲感受到一种她从来不曾经验过的特别空气,在娜塔莎那如同流水一般的念书声里,她想起了年轻时热闹的晚会,老是发散着腐臭的酒气的年轻人的粗暴言语,以及那些人所讲的无聊的笑话。她一想起这些,一种可怜自己的痛苦感,就隐隐地激动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那时的求婚。 
  在一个晚会上,他在黑压压的门洞里抓住了她,用整个身子把她靠在墙上,闷声闷气发发怒般地问着: 
  “可以做我的老婆吗?” 
  她觉得疼痛而且屈辱,但是他用力地揉搓她的胸乳,粗暴地喘息着,把他湿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脸上。她在他的胳膊里挣扎着,最后终于挣脱到一边。 
  “哪里跑!”他怒斥道。“喂,不回答吗?” 
  羞耻和屈辱,窒塞了她的呼吸,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打开了门洞的门,他不慌不忙地把她放了。 
  “礼拜天派媒人来……”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要知道的,不是人类曾经怎样生活过,而是人类现在应该怎样生活!”屋子里响起了维索夫希诃夫的不满的声音。 
  “对啦!”红发少年站起身来,表示赞同。 
  “我不同意!”菲佳喊道。 
  争论爆发了,话头就恰似篝火的火舌一样闪烁着。他们在喊些什么,母亲全然不知。每个人的脸上,都闪出兴奋的红光。但是谁也没有生气,在他们的话里,也没有那些她听惯了的激昂的言词。 
  “在姑娘面前受拘束!”她这样估计。 
  她喜欢娜塔莎那副认真的模样,她仔细地观察所有的人,就好像这群小伙子是她的孩子似的。 
  “等一等,朋友们!”娜塔莎突然说,于是大家伙都静默下来瞅着她。 
  “主张我们什么都得知道,无疑那是对的。我们应该在我们身上燃烧起理性的光辉,使愚味无知的人们可以看见我们。对于一切问题,我们都应该有一个公正而确实的回答。必须知道一切真理。和一切的虚伪……” 
  霍霍尔一边听,一边合着她的话音,摇着头打着拍子。维索夫希诃夫,红发少年,和巴威尔同来的那个工人,这三个人是紧紧地站在一边的,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大喜欢他们。 
  娜塔莎说完之后,巴威尔站起身来,安静地说: 
  “我们单是希望能够吃饱肚子吗?不!”他坚决地望着他们三个,自问自答道。“我们应该使那些骑在我们头上想蒙住我们眼睛的家伙知道,我们对一切都要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并不是瞎子,不是动物,不是仅仅要吃饱肚子,我们希望过人的生活!——我们应该让敌人看到,他们强加于我们身上的苦刑一般的生活,一点也不能妨碍我们和他们一样聪明,而且还要超过他们!……” 
  母亲听着他的话,心里颤动起自豪感——确实说得有道理! 
  “吃饱的人多,正直的人少。”霍霍尔说。“我们应该从这种腐朽的生活沼泽朝着未来的真理王国架起一座桥梁。这才是我们的任务,朋友们!” 
  “斗争的时刻已经到了,再没有时间先把两手治好了!”维索夫希认可夫嗡声嗡气地反驳。 
  他们散会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维索夫希认可夫和红发少年两个先走,——这又让母亲觉得不快。 
  “为什么这么着急!”母亲一边冷淡地鞠躬,一边这样寻思着。 
  “你送我吗?那霍德卡?娜塔莎问。 
  “当然要送!”霍霍尔回答。 
  娜塔莎在厨房里面穿外套的时候,母亲对她说: 
  “都什么时节了,还穿这么薄的袜子!——要是你愿意,我给你打一双羊毛的,好吗?” 
  “谢谢了!彼拉盖雅·尼洛夫娜!羊毛袜子扎脚!”娜塔莎笑着回答。 
  “不,我给你打一双不扎脚的!”符拉索娃说。 
  娜塔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这样凝视使她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是出于真心的!”母亲低声说。 
  “啊,你真是好人!”娜塔莎很快地握了握母亲的手,也同样低声回答。 
  “晚安,妈妈!”霍霍尔望着她的眼睛说,他弯下身子,跟着娜塔莎走进门洞里。 
  母亲望着儿子——他站在房门边微笑着。 
  “你在笑什么?”母亲很不自在地问。 
  “哦,我很高兴!” 
  “做娘的虽然又老又笨,可是要是好事我也懂得!”母亲面带慢色地嗔道。 
  “那就很好啦!”他搭话说。“请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就去睡!” 
  她绕着桌子忙活着,收拾了茶具,心里感到满足,甚至是由于畅快,身上出了一层汗,——她很高兴。因为一切都这样顺利地、平安地结束了。 
  “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巴沙!”她说。“霍霍尔非常可爱! 
  还有那个姑娘——嗬,她真聪明!她是干什么的?” 
  “小学教师!”巴威尔在房间里踱着步,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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