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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遇-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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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走到门口,扶着她跳上汽车,在风驰电掣的当儿,只听得路人们对他们喝彩的声音。一忽儿,到了一家大菜馆的前面,他们俩下了车走进。……他想到这里,顿然觉得肚子里有点饿的了,可是仍在器物措乱的室中,摸出小皮包来一看,已经空旷了多时;他把这二十二块的一封钱塞进去,一阵惭愧的气焰袭击他,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柳条箱上坐下,谦田对他说:    
    “时候不早了,用什么法子呢?”    
    “不要紧,我有十箱子书籍,希腊文,拉丁文,英文,德文,法文,日本文,中国文,各色都有;也要值到三千块钱。”他突然站起来,指点着箱件说了;像是他的肚子,装进了一鼓新的勇气。“那当然的!我和你的书籍,计算起来,至少值到五千块钱。典质起来,也有二三千块钱。唉,这是在上海,不是在日本!英雄那有用武之地呢?”    
    他听得了谦田的一番话,重又气沮的了。看看介南,失了魂魄似的,默不作声;他沉思了一回,把指头点在太阳穴里说:    
    “还有几套洋服,总可典质一点钱来?”    
    “我也有一套洋服!”谦田说。    
    “洋服当不来多少钱的!”介南才开始说了一句,帮着式君解开捆住了的箱,式君理出了两身白毕叽的全套,两件圣北洛夫的上装,四条白帆布的裤子,一件春季外衣。谦田也理出一身蓝花呢的衣服。式君又振作了精神;一总折理好,嘴巴里咕噜地说:    
    “这些衣服的运命,想不到会如此的。当夏季时候,它的臂弯里穿过好多次女子的玉腕呢!”    
    “你还有什么余闲说风情话!……”谦田责备了一声,他才拥了一个衣包,要出发了;介南注视他的神情,笑道:    
    “喂,大学教授,真的进典当吗?你的教授的尊严,怕要减去几分罢!”    
    “这才是恶魔主义者!”谦田也笑着说。    
    “莫再打趣,这里的衣服值到二百块钱,大概可以当得一百块钱吗?”    
    “哼,至多五十块钱罢。”介南说。    
    “那我何必贱价而估呢?不去当了。”    
    “快不要这样了,这时五块钱五毛钱都好!”谦田一头说,一头催促他,他拥了包裹,怏怏地下楼去了。    
    他走到街上,一个黄包车夫,看他冠冕堂皇,手里又拥着一个笨重的包裹,就拉紧了车子,飞也似的迎接上去;他只是摇摇头;车夫很不高兴的退去,心里在想:像这种人,袋里总有几十块几百块钱,如何吝惜这些小小的车钱呢?未免起了一层抱怨他的心情。    
    他走近了附近一家当店,眼儿不敢正视,偷眈眈地踱进,站在几个鹑衣百结的苦工人的中间;望着铁栏里高视阔步的店员发呆;一个店员看他身上穿的洋服,恶狠狠地问他:    
    “你当洋服吗?”    
    “是的。”    
    “这里不当洋服的。”这店员回答了后,便应接别人去了;式君望着他嗷嗷待哺似的,希望他收回成命;可是他再也不理会了。于是式君狼狈地走出来,在街上走了好多时,找到一家大一点的典铺;他把这衣包伸到铁栏里,一个店员接了,摊在柜上,细细地检点了一回问他:    
    “你要当多少钱?”    
    “一百块钱。”他踟蹰地说。    
    “那差得很远哩!”店员把衣服理好包拢来,像要还他似的;他忙的接下说:    
    “这里值价有二百块钱呢!”    
    “是吗?这是我们不管的,我们只晓得在这冬季里当夏季的衣服,要贬价的。”    
    “那末可以当多少钱?”    
    “至多三十块钱。”    
    “为什么二百块钱的东西,只当得三十块钱呢?”    
    “是的,假使是中国的绸缎皮货,值二百块钱的,倒可当得一百多块钱。这是外国的东西,我们不识它好歹,价钱虽贵,也当不得多少;如果日本货,一个钱也不当呢!你怎样?”    
    “就是三十块钱,算了罢!”    
    他虽然有点不高兴,听了这位店员的一片议论,也就俯首帖然;拿了三十块回去,私下还钦敬这位店员的尊重国货,着实有眼光;他才觉得祖国的色色样样,进步得很快;怪不得国粹先生们,拥护国宝,藐视西洋的东西;不消说,日本货例该淘汰的了。    
    


迷宫葬礼(2)

    他近来和他最要好的朋友谦田,他的同学介南,一起寄住在一家的楼上,有二个月了。谦田也在一个大学里当教授,被大学里积欠了三个月的薪水;介南在一处公署里当文牍,战争告终了后,他的位置也被取消的了。他们俩的穷困情形,和式君不相上下。今天月底,房主人逼他们要付清房钱,迁到别地方去。他们理好了东西,就到四方八面去张罗,费尽心计,好容易到了晚上,才跨过这个难关。可是他们迁到什么地方,还没有定;就要求房主人,因为天色晚了,把东西暂时寄存这里,明天来取去。这房主人为了房钱已经付清,也就一口答应,笑容满面的送他们出门。    
    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他们并着肩儿,彳亍地走去,谦田说:    
    “今晚我们怎样?”    
    “不要紧!”式君爽直地说了,摸出小皮包,摇出了银钱的声音,接下去说:“这里尚有二十二块钱,这一个晚上,尽够使用!”    
    “我明天回去的车费都没有。”介南说。    
    “我想迁到法租界的表兄家里,也要一笔费呢。”谦田说。    
    式君把小皮包里的钱,分给他们说:    
    “那末你们每人五块钱,够了吗?”    
    “你呢?”谦田说了。介南也接着说:    
    “你明天究竟到什么地方去?”    
    “我横竖还有十二块钱,让我想一想再……”式君没有说完,介南推着他的肩儿说:    
    “这里不是北四川路吗?你莫要糊涂!那家洋服店快走到了,你欠他们的钱,那个麻子来过几次了。”    
    “是的,被他看见了怎样?”    
    “他这混蛋真坏!我被他扭住过一次。”谦田低低的说。    
    “那你藏在我们的左面,我们俩把你遮盖住。”介南说了。拉着式君夹在他们俩的左面,鬼鬼祟祟地好像罹了重病似的,把外衣的领裹住颈项,耸起了肩儿,两手插在衣袋里,默不发声的走过去。    
    他们走进了一家小旅馆,一个服役者傲慢地引导他们上楼去,开了一间比较宽畅一点的,二只床的,五号室。谦田首先看了一下,问道:    
    “这间要多少钱?”    
    “两块钱。”    
    谦田听了惊愕地对式君,用日本话说。    
    “Yo amari takai chiya nai ka?”(喂,太贵吗?)    
    “Kamawan oredachi saunin dayo takaku nai daruto.”(不要紧,我们有三个人呢,不算贵罢。)    
    式君也用日本话答了。介南意会了似的,对他们做眼锋。弄得那个服役者,一声不发,大起恐慌,发出了一些不懂外国话的悲哀,他这老于上海的骄横的服役人,料不到也会吃这一次亏的;随后他听得他们定了这一间房间,似乎得了一种教训,也就顺从地照管他们。    
    当晚他们在这五号室里歇息,谦田和介南一起睡在一只大的铁床上,式君一个人占了对面的小铁床睡着。第二天早上,式君在被窝里,似醒非醒的,听得谦田和介南的洗漱声音;也就睁开了眼儿,向帐顶望着,二条视线深深地嵌在帐顶的布纹里,不住的胡思乱想。介南向他说:    
    “时间到了,我要乘车去了。”    
    “嗄,嗄,你,……”    
    “不要糊里糊涂,你住定了什么地方,早些通知我呢。”    
    “嗄,嗄,……是,……是。”他含糊地回答,擦了眼儿望介南,介南已开门出去了。    
    “你还不起身吗?”谦田问了一声;他才懒懒地欠伸了一回,坐起身来说:    
    “你也要去吗?”    
    “不去干甚么?”    
    “我们……啊我们,这种夫妇般的生活,竟会一朝离异吗?”    
    “……”    
    “谦田,你记得吗?我们在东京时,也这样甜蜜地常常住在一起的;到了毕业的时候,你说——快要分别了,快要分别了!——何等含有离情别绪呢?”式君起劲起来,披了紧身服,又欠伸了一回;谦田只低头,在地板上轻轻的踱来踱去;式君接下去说:    
    “我们回来了后,想不到住在一起的,既经住在一起,也想不到又要分别了。”    
    “问你,问你呢!”谦田止了足步,扭转身来对他说了,接着“问你……你究竟住到什么地方去?”    
    他仰天的想了一回,没有回话;谦田重复问道:    
    “那边的东西,早上就要去搬出来呢,你究竟住到什么地方去?介南大约把东西拿出去一起上车了。我也要去了。”    
    “你先,……”    
    “你住到什么地方去?”    
    “我从前住过的有块地方,我住到那边去。”    
    “那你快起身罢!”    
    “我就要起身了,你先去,把你的东西搬出。”    
    谦田就整了衣冠出去,式君的视线,也跟他出去,至于不见他了才收回视线。从床上跃下,赤了足,把门推上,仍然回到床上。靠在床架上做着长呼吸,舒畅了一回。他闭了眼儿,——从前住过的一块地方?他这样想下:“从前。”何等渺茫呀,何等悠远地死了的呀!回到家里吗?对家里人的说不过去,还是小事!那些张牙舞爪的族兄,堂叔们,望他做了官,想攀附骥尾的;如今他们失望了,免不了要藐视他呢!他虽然坦白无动,可是何以处不识予心的家里人呢?回住到学校里的寄宿舍吗?年纪一年年大了,那有神奇的法术,使他还复到童年呢?回住到日本去吗?那一笔浩大的经费,何来呢?回住到朋友处吗?朋友们当年望他做学者,做艺术家的时候,对他何等亲昵;现今毫无建树,早早听得有议论他的,有诽笑他的了,可不是多去遭几回白眼吗?啊,啊!住到牢狱去吗?住到帝王的宫殿里吗?最后,他想到今年的暮春,他住在诺弗花园路的时候,一宅小小的红砖的洋房;庭前的一丛月月红,开得正盛,在风中摇曳,像一群青年女子的舞蹈,他就是这里的主人。这屋子里:楼下是会客室,膳室;楼上一间是他的寝室,装饰得很精巧;一间是他的书室,四周的玻璃橱里,插了许多红面、黄面、蓝面、绿面、一切杂色面的金字的洋装书,每一室装点了些西洋式的什器,雇了一个仆人,一个婢女服侍他。早上十点钟前后,一个很时样的女子来拜访他,他便备许多的酒馔,款待她,互相亲密地谈到深夜,才始分别。可是——可是只有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他便离去这座华美的洋房,一切精致的什器,尽归乌有;只带回了几箱的书籍。在这时,像有个女子的背影,站在他的前面;她梳着S髻,腰儿细细的,穿的绣花妃色缎的夹衣,玄色印度绸的裙子,边缘上扣着排须。这个影像,迷迷糊糊地,送到他的眼前;他的心窝里,微微的酝酿着一种感伤的情绪,泪汪汪的注视她,她的影像渐渐地远去、小去了。他想要呼喊她,可是没有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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