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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畅说的虽然漂亮好听;但实际上;他是将务虚的礼仪性质的权力交与寿安;具体的实权;却留给了自己。寿安所要做的;除了象祭祀、朝会这样的仪典之外;就是在各种奏折上盖印赐玺。说到底;还是叶畅早就有的虚君而实臣的一套制度;既考虑大唐的传统;又揉合部分君主立宪的特点。
这绝对不是什么完善的制度;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今后的权力争端;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把这种争端控制起来。若他与寿安不是夫妻;任何一位有才略野心的君主;都不会接受他的这一套。
第513章 一轮明月照九州
八月中秋转眼就来了;一轮明月照在皇城之上;城墙之内;纤毫毕现;有如白昼。
但在李俅眼中;这月光惨白;让人心头发寒。
门被推开;周相仁缓步走了进来;李俅侧过脸去;故意不看周相仁;周相仁啧啧了两声。
“今日白天的大典可真热闹;比起庆王那一天热闹得多啊;长安城的百姓来了不知多少;还有许多洛阳城的百姓;几日前就从洛阳乘辙轨列车来;专门为了观礼。啧啧;那场面;看过之后;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住口”
李俅厉喝一声;须发皆张;瞪视着周相仁;目光中满是怨毒。
周相仁却哂然一笑;失去皇权的李俅;连没牙的老虎都比不上;只能算是没牙的猫。
当初李俅在登基之后;便有意冷落他;扶植别的太监取代他;虽然他韬光养晦;亦被迫得退无可退。如今;他还有什么顾忌的;若不是叶畅有交待;他甚至愿意亲自下手;解决这个在他看来的“后患”。
“庆王莫非以为现在还是你当天子的时候?如今可是女帝即位;寿安殿下……不;陛下今晨已择吉时登基;庆王在这深宫中;只怕还不知道吧?”
李俅如何不知道;他虽然被禁在宫中;却并不意味着完全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何况;是寿安登基称帝这样重大的事情
寿安登基称帝;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个平衡的结果;让旧士大夫与叶畅为灵魂人物的新权贵之间;实现了某种妥协;也让皇权由李氏向叶氏逐渐过渡
因为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出现血流漂杵的现象;几位皇族自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被百姓打死的那些差役;更是无人提起。故此;朝廷内外都是极力鼓吹;认为这样和平的权力转换;自古少有;可见是女皇陛下与卫王殿下泽被天下;乃至万民归心。总之大肆鼓吹;还让史官将之郑重记入史册;称之为“不流血之鼎革”;亦有人称之为“光荣鼎革”。
虽然国号仍是“唐”;国主仍姓李;可是在这些人眼中;鼎革之势已经完整;只等着平衡过渡了。
自然少不得一轮封赏;只不过这些与李俅无关;他被改封为庆王;但允许保有旧皇宫;并居住于此。这等优厚;曾让群臣十分担忧;但寿安与叶畅还是坚持如此。
“现在你是来赶我离开这里么;我告诉你;休想;叶畅不是不愿意担上弑君之名么;除非他杀了我;否则休想我搬出皇宫”李俅嚎叫道:“来吧;来杀我;来杀我;我不惧”
“你若不惧;早就自我了结了;拖到现在还装什么模样?”周相仁实在忍不住又讥讽了他一句;然后道:“不过你放心;女帝有旨;此处宫阙;改为庆王府;归你所有;另外;每年拨款十五万贯;用于维持庆王府一应开支。”
“什……什么?”
李俅张着嘴;再度愣住了。
不是来赶他走的;那他方才一番做作;难怪引来的只是嘲弄与讥笑。
叶畅与寿安对待李唐皇族相当厚遇;按照与李隆基的血统远近;李唐宗室都有一份不菲的年金。李俅的标准最高;是十五万贯;当然;这笔钱是供李俅整个家庭所用;既包括他们家的衣食住行;也包括雇请仆役内监使女、宫室维修;若是李俅还要支撑一个大摊子;那么十五万贯可能还不够花费。
这么算下来;整个李氏宗族;每年要从叶畅这儿拿去二百余万贯的钱;叶畅虽然能赚钱;对此也是挺肉疼的。
得知此事之后;李俅心里;百感交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声;终究没有再骂叶畅。
原本以为性命肯定不保;却不曾想;叶畅还拨年金与他;这份器量他望尘没及。此时他心里;也生出浓浓的愧意;只恨不该听了小人谗言;非要猜忌叶畅;以至于今日。
都怪元载那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心中咒骂的元载;此刻却在自己甚为熟悉的地方;虽然已经夜深;却依然睡不着。
说熟悉;那是因为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京兆府的牢门;月光就透过大牢的缝隙照在他脚前。他在这里曾经担任过主官;将不少商会会首与国子监诸生关到这里;只不过那时他志得意满;根本不曾想到没多久自己也会住到这里来。若当时想到;就该令人将这里的环境改上一改;至少;不象现在一样;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儿。
牢门突然传来吱的一声;是被人打开了;元载立刻上前;抱着栅栏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一个马灯被举了起来;然后;元载听到熟悉的咳嗽声;他愣住了;叫声也嘎然而止。
王忠嗣苍老憔悴的脸;他妻子凄凉哀婉的脸;还有刘晏平静的脸;在那灯光照耀下;先后出现在他视线里。
元载心里忽喜忽忧;既希望这是来放他的;又害怕这是让他与亲人见最后一面。
他知道王忠嗣与叶畅关系有些复杂;但至少在这十年里;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所以王羊儿才在叶畅身边;成为战功赫赫的勇将。王忠嗣若是出面;求到叶畅处;叶畅当真有可能会卖个人情。
但他更知道;自己算是把叶畅得罪狠了。
李俅与叶畅的关系之所以那么僵;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窥测出李俅心底对叶畅的猜忌;从中推波助澜而致。
“王公;我到外边去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你自与他说吧。”刘晏向王忠嗣拱了拱手;然后有些厌恶地看了元载一眼;自顾自离开了。
狱卒搬了张椅子;王氏扶王忠嗣坐下;王忠嗣缓缓叹了口气。
“丈翁……”元载喃喃道。
“当初先帝因我与逆亨等自幼便生长一处;罢去我职务;将我放至黔中;那个时候;我便心灰意冷;对于朝廷之事;实在不愿意再参与了……我也反复说过;我们只要做好自己本份之事即可;勿要贪心求进;免得招惹祸端;可是你却就是听不进去。”王忠嗣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你有此祸;乃是自招;怪不得别人”
“是;是。”元载低声应道。
“我原本是不想理会你的;只是你家娘子求到我面前来;当初她嫁与你;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还为他招灾惹祸;若不是卫王宽厚;祸不及妻子;就是她;也要陪你入狱”
元载看了看妻子;妻子瘦了许多;远不复当初的光彩照人。
他心中真生出几分惭愧;当初他只是一个穷书生;一无所长;能娶得王氏之女;乃是平生幸运;而且因为他受到王氏家族成员轻视;妻子毅然随他离家;四处飘泊;吃尽苦头。到后来他抑郁不得志;甚至为身为平民的叶畅所辱;妻子又含羞回家;为他求官。
到现在;他面临牢狱之灾;又是妻子;请来父亲;要对他施以援手。
“你如今可知错?”王忠嗣问道。
“小婿已经知错了;不该与叶公作对。”元载定了定神;愧疚地说道。
“错;错;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不是在与叶公作对;你是在与全天下作对”王忠嗣哼了一声道:“你在狱中;不知这些时日的事情;在你想象当中;此次鼎革;四方总要有些不稳;对不对?”
元载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虽然叶畅把寿安推出来为女帝;明眼人可都知道;实际上还是他谋朝篡位。李家的天下坐了这么多年;李隆基就当了五十年皇帝;四海咸服;万民归心;怎么会没有人出来大声疾呼;斥责叶畅;甚至起兵举义?
“我告诉你;四方边镇;各处镇将;这几日齐聚于长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各镇节度使等大将齐聚于长安;也就意味着他们对叶畅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同时也是对此次鼎革的全力支持。听得这个消息;元载不由得失神;然后苦笑:“他……他竟然有此威望”
“便是先帝再生;威望也比不得叶畅;你以为先帝后来五年不做任何动作;是真正对叶畅没有猜忌之意了么?错;错;那是因为先帝明白;猜忌与不猜忌;都没有意义;叶畅大势已成”
王忠嗣说到这;咳了两声;又叹了口气:“你是不知;卫王仪卫火器之利
在火器军队练成之后;天宝十九载;也就是去年;叶畅曾经邀各镇节度派亲信将领齐聚辽东;说是要进行一次操演。那一次;身为军中宿将的王忠嗣;作为朝廷派出主持操演的使者也去了;那是王忠嗣第一次见到火器的演习。
身为大唐有数的名将——很有可能是当今叶畅之外的第一名将;王忠嗣有足够的眼光;从火炮火枪还有其演练的方阵看出;这样一支成了型的部队;会有什么样的战斗力。
只要弹药不绝;就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接近他们;所有的敌人;都在短兵相接的距离之外被屠戮一空。
这场演习对王忠嗣和诸镇边将的冲击是极大的;无论是否象高适这样;原本就是叶畅一系的将领;见到这种新兵种新战法新武器;都对叶畅心悦诚服;同时也幻想;自己的部队同样成为这样一支超越这个时代的军队。
但很明显;这是叶畅的最高机密;也是他的立命之本。他们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少量枪械;甚至让炼丹的道士们仿制出了火药;可是无论是威力还是安全性能;都与叶畅所拥有的相差甚远;更不要提象叶畅一样列装部队。
故此此次鼎革;手握兵权的各镇将领;无论心里是否同意;至少都没有做起兵反对的傻事。
“即使个别人物;不识大势;意欲起兵;亦为部下所擒;献与叶公……这些部下倒不是怕了叶公火器;而是败于叶公金钱;边军各镇;这几年哪个没有从边留之中大发其财;若按着你与庆王的专利之政;他们哪个不要利益受损?
边将们和朝廷里的新贵族一般;都是开办工矿的积极参与者;别的不说;仅仅是纺织工场为自己的部下提供军衣这一项;就不知给他们私添了多少进项。加上现在他们在武器装备上甚为依赖安东、安西两大商会;也依靠着为三大商会打通前往夷狄之境的商道收取了不少费用;故此;他们同样是叶畅的坚定支持者。
反倒是朝臣之中;颜杲卿等对鼎革甚为不满;可是他们也知道;走到这一步;并非叶畅主动的选择;让寿安为女帝;乃是叶畅做了极大让步;这种情形之下;他们除了辞职不食周粟之外;也没有别的举动。
听王忠嗣说的外边的事情;元载心里十分别扭;这些;他都不爱听。王忠嗣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了他内心所想;心中大怒;可看到自己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王忠嗣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孽障”他指着元载道:“你在这里;好生反省;不指望你洗心革面改弦更张;只希望你多想想我女儿的好”
他说完之后;挥袖起身;便要离去;元载在后见了不由慌神:“丈翁;丈翁”
王忠嗣懒得理睬他;对女儿道:“我在外等你;休要耽搁太久;让刘公难做”
王氏原本是要扶他离开的;被他甩开胳膊;只能留下来。王忠嗣才出去;元载便颤声向妻子问道:“我何时能出去?”
王氏抹着泪道:“再等三日;三日之后;天子大赦;你便能出去;只是……只是自此之后;你不得再为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