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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阎王册上已代他把名字勾去了,大约虽要叫他不死,他却不能不死。金义见阳物已十去其九,便请仁鼎来看。仁鼎道:“还有一些呢,再少加少许药水,烂净了的干净。”金义又将瓶口对根上旁边浇去,以为烂完祸根算了,也深怕用多药水,攻入内窍,那便送命。不料金义对准了才要下手,真个就像有鬼使神差,铁珊突然用力把身子向上一凸,金义让他不及,那药水向外一泼,浇得那根上满满十二分,登时烟雾瘴气,烂一个窟窿。铁珊大叫一声,手一伸,脚一直,喉下已断了三寸气。金仁鼎看得清楚,忙问道:“如今是怎么的?”金荣道:“不好了,和尚死了!”仁鼎见他已死,忽然生了一计,不觉大喜,必须如此如此,这笔田我可以安然受用。总之定法不是法,如今有两层文章:第一要查点济公可在庙中问事,如其有他理料,这笔田就推在死人身上,凭他拖我到皇上驾前,我是绝不承认。他的神通再大些,到了死无对证,他也无法可想;假如济公不在庙中问事,这事便同我家贾妹丈斟酌妥了,就硬做悟真一个私空庙产、暗杀主僧,却上是一个道理。
打算已定,外面已是四更向后。忙喊了几个亲信的服役起来;将铁珊身上的女衣撕去,仍将他的衣服换好,找了一张草席,将铁珊裹得挺硬的。好在由后国出去,离大成店不远,反转多着了几名家人,灯笼火把的,将铁珊抗了送到大成庙头门口。又照会道:“那尸身务须直靠在门上,他家庙门一开,那尸身才得栽进门去。”一些家人仗着主人的威武,就此抗了尸身,横冲直撞,毫不惧怯,还偏偏并不曾碰着闲人,一直送到大成庙。料理妥当,回头外面天光已经发白。金仁鼎守着太阳一出,便唤过金荣,叫他到大成庙去如此如此,探听济公可在庙中理事。过了一刻,金荣回来,将悟真寻不着济公的情形说了一遍。金仁鼎大喜道:“我晓得济公的脾气,他是好管闲事,他才混到酒吃呢。若说自家的事,他反转看得是轻淡不过。就如大成庙落成之后,他可曾有三日在庙中理事,所以我料定他这些碎事,他绝不耐烦来管。”
闲话少叙。总之金仁鼎访得济公不在庙中,自是非常得意。随即吃了早点,传了轿班,直奔临安县。贾知县见了他,论亲情是郎舅,论爵位一个赫赫的御史,一个规规的知县,还有个不唯命是听吗?当下金仁鼎见了贾知县,便先将各事细细说了一个原由,单单把九姨这事改了是同一丫鬟强奸。然后又叫他怎样到大成庙,怎样先拜济公,怎样随机应变,通身同他串妥了,末了又招呼道:“老贾,你想升官,就代我把这件体一点心才好。”说罢,便昂然出门上轿而去。贾知县那敢怠慢,随即传了通班差役房书刑房件作,直奔大成庙而来。街中并不叙明,所以一些书差好生奇异;要说到大成庙拈香吗,不应带刑房件作;要说到那处相验吗,又不曾听说那处报什么命案。一直进了大成庙,到了相验过铁珊之后,大家这才明白。所以铁珊到相验的时节,那下部窟窿里还不时冒那轻烟,可见那外国的消强水算是十分利害。但据这等奇怪伤痕,要照公事办理这个凶手,当全在伤处着想。无如贾知县已挟了一个成见来的,叫做天不问,地不问,只要悟真认一个私空庙产,暗杀主僧,才得结。
悟真始终抱住一个山门是那个道人开的,契据元宝是那个和尚交的。处处皆有见证,口口喊的冤枉。初时把一个贾知县倒也难住了,明知悟真是个冤枉,但是不把个悟真弄得无言可辩,定下罪来,怎能回覆金仁鼎?当下嘴里虽同悟真说着,心中想着主意,忽然昂头向客堂外面看闲的人看了一看,贾知县满心大喜,暗道:我有主意了。随即唤过一个伶俐的爷们,附耳说了几句,爷们往外就走。过了一会,爷们走回,又向贾知县说了几句,贾知县点一点头。又向悟真道:“悟真,我且问你,如今抱定铁珊是旁人害的,契据元宝是铁珊付的,有前殿的道人、管库的和尚作证。一定这一个和尚、一个道人被你买足定了。设或他们竟不代你作证,那你便怎么样呢?”悟真本是一个大贤大德的人,他疑惑旁人的心都是同他一样,以为这样大明大白的冤枉,还有个不出来说公话的吗?他万不料天王殿上的香火、库房里的库师,知县一进门后,他们深怕担人命干证,久已带了盘程,开了后门,倒不知那里去了。贾知县也算是一个老吏,他见一来之后,除拘住悟真以外,并不见什么和尚道人来往,心中以为他们深怕连累,已逃散了。所以预先着了一个伶俐家人查了一查,果然不舛。明知悟真已没处找见证,因此便这样问法。悟真那知就里,便回道:“如见证同僧人的话有一点不符,僧人情愿认罪。”贾知县笑道:“这却也好。”随即抽了一根朱签,问了这和尚同道人的名字,标写好了,就派了值日头押着悟真同去,将二人带来对证。可怜悟真同那值日头,殿前殿后,楼上楼下,各处僧寮找了一巡,不但这两人找不着,就连旁的和尚道人也都一个不见了。悟真暗暗叫苦,只得走到知县面前,直言拜上。
知县一听,假装着怒气勃勃的拍案大骂道:“贼秃!本县根把个体面把你了,你还有什么说法?”悟真大哭道:“青天在上,僧人实系冤枉!”贾知县道:“人死在你庙里,你喊冤枉,难道是本县谋害的不成?咳,我明白了,俗语有句话:牛不打不撒屎,喊不拷不出供,却怪本县太嫌仁慈一点了。也罢,你们代我把大刑抬上来!”话言才了,只听两边惊天动地的吆喝了一声,早有两个差人提了亮霍霍的两只点锤,两个差人拿出一副头号夹棍,呈到官前。先验了刑,然后“当啷扑咦”的向地下一掼。悟真一见,吓得魂不附体,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当下紧闭双目,暗道杀也听便,剁也听便,我强如此身已死,任人摆布是了。就这打稿的时候,早有两个差人走到语真面前,扯着他向下按倒,复行拖着他腿,又将他腿条直了。有一个差人低低的向他道:“悟和尚,我劝你招了罢。何必受些苦,末了还要落供。”悟真始终闭着眼,他再也不开口。又一个差人道:“朋友,你忒也好说话。人家睬也不睬,你可有些没趣吗?大家抢手,把生活做做就好了,你单要说这些闲话呢。”两人说着,便将夹棍向悟真脚拐上套好,一头用绳收紧,一头用锤敲击。他这夹棍比那常行的端棍大不相同,端是一股悠劲,他这是股猛劲。大略再什么有功夫的好汉,总难挨他三锤。悟真既上了棍,他始终眼睛一闭,也不讨饶。知县初时本是吓他,晓得他吃当不起。及至见了这样愿死不招的形像,真个动了真怒,分件差人:“代我用力加锤!”差人初下锤头,把悟真细细一看,觉得文弱形像,多分一锤都消受不起。那知一锤下去,他哼也不曾哼一声。到了二锤,又加重些,他还是这样。差人好生诧异。所以到了第三锤,差人是连吃娘乳的力气都拿出来了,他还是一些不觉。
贾知县见了这样,不觉大吃一惊。暗道:人说济颠僧神通广大,法力元穷。听说当先张忠夷用老虎凳上他,反转把他家小婆子弄得来搞伤。那里他家徒弟,也学了些什么法术吗?且住,我倒不能造次,再将他放起来问他一问,另作道理。就此便着差人将悟真放起,叫至桌前,又用好言骗他道:“适才你腿上可是一点不曾痛楚吗?你须晓得,并不是你的法力有灵,是我因你文弱,可怜吃当不起,叫他们只做了一个势子。假如真将那点锤打下,你的骨头早经碎了。我今想了一法,代你拟了一堂口供,若照这样办法,你可以不得抵偿。你如真不应承,那就不怪本县真用酷刑来待你了。”看官,你道这一央三捶,悟真因何一些不痛?这都是济公暗暗在旁作法,就连悟真也不知道。当下悟真听了贾知县的话,以为他真个不肯用刑,又把那夹棍同点锤望望,暗道他如果真下了毒手,我这一双脚拐还想有吗?难得这位知县既然这样仁慈,我何不且看他究竟代拟的是一堂什么口供,果能罪不至死,我不妨就把一个十字画去,免得提心吊胆,在此受罪。就此便望着知县行了一个礼道:“青天在上,果真大老爷能代僧人拟一堂罪不致死的口供,小僧情愿押字是了。”知县道:“你只管放心,我同你向无冤仇,何必害你之命?”随抽了一枝墨笔,写了一阵。毕竟那供单上怎样写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六回 知县狡计撰从词 济颠暗中换冤状
话说贾知县因夹棍点锤,悟真全无痛楚,以为他必是学了济颠一点什么法子。但细看悟真,又实在是一个忠厚无用的形像。当下心生一计,不说他有法术,反说自家可怜他,不肯真用大刑。又说这个大刑用起,怎样利害,末了又想了主意,反代他拟了一堂减罪的口供,叫他画一个字便算数。咳,列位想一想,这个贾知县面场办事似乎平和得很,其实袖箭腹刀,全是暗处伤人,委实奸恶不过。就这一顿骗工,可怜一个悟真已被他哄得死心塌地,便答道:“如今既有个法子,能代僧人减罪,僧人还有不画押的吗?就请老爷拟一堂口供,给小僧看一看,果真无大关要,小僧定然画字是了。”贾知县一听,心中大喜,以为悟真上骗。随手拿过一张供单,枯了一枝秃笔,想了一想,拖拖拉拉的写了半息,自家又过了目,然后给悟真道:“你看罢。这样说来,名正言顺,将来法司拟罪,极重也不过军徒。明年太子大婚,立时逢赦。那天大一件祸事,不是就可以没事吗?”悟真听说,也觉欢喜,便将那供单接过。但见上写道:
僧人悟真供:
具供僧人悟真,窃僧俗家姓邹,初在玉山西北隅二十一都十二图落发。十八岁在金山江天寺春期受戒,中途师死被逐,流落江湖。路遇济公圣增,收为义徒。前岁敕建大成庙落成,奉敕护法,一载有徐,毫无疏忽。今春来有知客铁珊,僧熟察其人,道行尚有。因思僧家以让贤为德,法门以传道为缘。爱请施主择于五月十六日交家铁珊,自入退居楼,稍作休息,即拟云游。不料该铁珊内诈外恭,实非善类。接家之夕,即向库房支取大宝两锭,黄昏出外,夤夜方归。借以铁珊才作主持,即行放纵,不免小有诘责。不料铁珊反唇相讥,继以横目。并谓文家无家,不应再与庙事;且称盘查库产,亦有许多不符。但僧主持该庙之初,各事皆由创造,间有钱政不足,不免移东补西,何得护法之徒,敢师前抗侮?况且佛门师弟,其名分与俗家之父子无殊,彼既忤道,僧岂甘心,当时遂起争端,铁珊遂误伤至死。夫前生冤结,僧人固忏悔之已退;而细察曲情,铁珊亦佛律所不寡。要之忤逆之起祸之根,对殴实致伤之故。且彼下体本为毒溃,守正僧人,焉有此疾?还乞仁主察之,所供是实。
悟真看毕,以为这知县委实帮忙,处处皆从件逆着笔。那知这一段供,已将“私空庙产,暗害主僧”这八个字已做的是墙是壁的了。悟真那晓得公事的出入,又听说极重不过拟个军徒,明年就能逢赦。心中格外相信,就此便向知县讨过一支笔来,在名下画了一个十字。知县好不欢喜,随将口供上自己也标了日子,用了印信,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