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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憨直的姑娘也就憋不住心里的话:“我吃不下东西,我一想到我的父亲和哥哥,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本都好好的,他们怎么撇下我就走了呢?我想见他们,哪怕能再跟他们说句话。”说着泪水已经满腮,呜咽道:“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事儿为什么会摊在我的身上?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张居正自语道:“是啊,这世道是怎么啦?我身为次辅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实在是惭愧,但你要相信我,你的父亲和哥哥决不会白死,本辅一定会替你伸冤。”说着从袖拢里掏出一块手帕放到她手中:“快!把眼泪擦了,我让伙房给你做点吃的,记住,你要活下去,你会看到惩办凶手的那一天。”
皇上一甩袖子,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高拱,让高拱懊丧不已。对高拱来说,如果昨天发生在东二胡同的事,恰巧被他碰上了,那也只好像张居正那样,把王九思抓进大牢。而且他相信,凡朝中秉节大臣,都会这么做,张居正此举深得民心,而他要是反过来惩处张居正,后果必将是大失人心。但,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像魏廷山说的那样:“辞职,不当这个首辅”吧,毕竟,为区区小事而撂挑子不干,岂不是妇人之举。但他深想过来,李延事件,到现在尚未平息,那三张田契,至今下落不明。这一波又一波的事件,表面上看,都是高拱控制局势;但实际上,却是张居正抢占了先机。部院大臣们又都知道,他和张居正本来不和;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当,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想到这里,高拱吩咐韩揖备轿,他要到纱帽胡同,亲自拜访张居正一趟。
高拱正欲登轿,却看见孟冲大老远赶过来,气喘吁吁地问:“皇上交代你办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啦?那王九思放了吗?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里,软得像块豆腐,他等着吃王真人的救命药哪!”高拱怒道:“孟公公,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孟冲看看左右,放低声音说:“高阁老,我可提醒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要脚踩两条船。他张居正可是一直窥视着您首辅的宝座,这个时候,你若再得罪了皇上,当心墙倒众人推。”高拱道:“孟公公,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歪,想要推倒我这堵墙,恐怕不容易吧?”孟冲奸笑着说:“您这是秀才话,我在官场上待了一辈子还不知道吗?别看那些官员们现在看到你都像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一脸奉承,只要你一失势,他们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高拱瞪了他一眼:“那您就睁大眼睛看着,我何时被这唾沫淹死吧!”说完高拱掀帘进轿去了。
轿夫大喊一声:“起轿!”
孟冲看着大轿远去,露出讪笑。
首辅突然到访张居正府上,说有急事商量。刚一走上厅堂,高拱便开口道:“叔大,你呈给皇上的手本我已看到了。”张居正知道他当为此事来,便陈情说:“让一个妖道当太医,这本身就很荒谬。何况这王九思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若不严惩,朝廷纲纪岂不形同虚设?所以,下官昨日才当机立断,命令巡城御史当街抓捕王九思,并就此事奏明皇上。”高拱道:“至于王九思是否合适太医之位,我不想与你再争辩,但是皇上眼下无法离开王九思所炼的丹药。你是绝顶聪明的人,难道还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吗?”
张居正问:“皇上生我的气?”
高拱道:“他当即要老夫拟旨,对你严惩。”
张居正脸色忽变,随之正色道:“皇上既然是这样的态度,下官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辞职。”
高拱抬眼看着张居正,以安抚的口气说:“辞职?叔大言重了,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我为你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化解皇上的震怒,皇上希望内阁出面,从刑部大牢中放出王九思,这件事正好由你来办。”看到张居正似有忿色,高拱补充道:“对呀,解铃还得系铃人,既然王九思是你下令抓的,现由你出面放人,此举既可取悦于皇上,又化解了你眼下的危机。”张居正摇头道:“杀人者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要让我放了王九思,这绝不可能!”高拱不满地说:“你怎么老是这样意气用事呢?”张居正说:“我决非是意气用事,身为内阁大臣,应当以维护朝廷纲纪为己任,岂能为个人得失而丧失扬善惩恶的勇气!”
“听你这意思,是指责老夫不敢主持正义?”
“不敢!但这放人的命令,我是绝对不会下的,要下你下。”
高拱怒道:“人是你抓的,怎么要我下令释放?叔大,你不要把所有卖乖的事情都做完了,却让老夫来当恶人,王九思一案,必须由你来处置!”
第五章 妖道横行(6)
张居正仰天长叹一声:“冯公公,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辞官?”
冯保说:“我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要辞官?”
张居正道:“我不辞官,难道亲自把王九思给放了?这种事儿,我能做吗?”冯保讪笑着说:“怎么就不能做?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韩信都曾有过胯下之辱,而你一个社稷良臣,为何就只能伸不能屈呢?”张居正说:“这不是我个人的伸屈问题,这关系到朝廷的大是大非!”冯保说:“什么是大是大非?张阁老,有些时候是与非、黑与白往往不需要分得太清楚。”这话难入张居正的耳,他只是瞪着冯保:“我不想跟你再说什么,请你让开。”但冯保拦着他,左走右挡,右走左挡。张居正竟大声骂起来:“冯公公,好狗不挡道!”
冯保一愣,旋即狂笑起来:“我在大内四十年了,侍候了三位皇帝,没有一位皇帝骂过我是狗,高拱虽然恨不得能一口把我生吞了,但也不敢骂我是狗,然而我最欣赏的人,你张先生,竟然骂我是狗。骂得好!但我也要骂你一句,没骨气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本该运筹帷幄、叱咤风云,可是你呢?遇到一点点阴风,就张惶失措,今天,我才看清楚,你原来是一个懦夫、软骨头!”
张居正遭此斥骂,如遇雷击。
看他的神情,冯保语气缓和下来,道:“你随我来!”
耳房内,房内的大木桌上,放着一函奏疏,封面上写着:陈六事疏,臣张居正谨呈。冯保问:“张先生,还记得这个奏本儿吗?”张居正走上前,抚摸奏疏,百感交集。冯保说:“张阁老,虽然你向皇上献上这道《陈六事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六年,但当初的场景,老夫记忆犹新啊!”张居正赞同道:“是啊,六年前,皇上三十岁,我也只有四十二岁,应该说都是做事儿的年龄。可惜皇上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以致在这六年里,国事愈加混乱,吏治也愈加腐朽,财政也愈加困难。”冯保说:“张阁老,你的《陈六事疏》的确是救治国家的良方,今儿下午,老夫从档案库中将它调出来,重新读了读,依然令人振奋。先生正本清源,纵论天下,其谋略、其睿智、其才华,都远在诸葛亮之上,你完全可以当一个救世的良相啊!”张居正苦笑着说:“冯公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宽慰我。”
冯保正色对他低声说:“什么时候,黎明前的黑暗!我知道,高拱处处为你布设陷阱,你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但你有没想过,在这个时候,你如果选择逃避,岂不正好中了他的奸计?你为保全自己的情操一走了之,但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呢?天下的苍生百姓呢?所有这一切你都不管了吗?”
一个太监口中说出这么深明大义的话,张居正不禁愣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冯保说:“怎么办?将计就计,高拱不是要你下令释放王九思吗?那你就下令放人。”
见张居正面露难色,冯保接着说:“老夫早就对你说过,皇上是走在黄泉路上的风流鬼,没多少日子了,你要咬着牙,把这段时间挺过去。”张居正:“你是想让我承担骂名?”冯保说:“该承担的就承担,再说,你现在放了王九思,又不是与他同流合污,为了天下苍生,你背一回黑锅又能怎么样?”
在狱卒的引领下,张居正与王篆穿过长长的甬道。在一间牢房前站定。狱卒打开门锁。张居正推开门,只见王九思像一匹驴子似的原地乱转,他一看到张居正,顿时摆出了斗鸡的姿态。张居正说:“王九思,愣着干什么,你可以走了。”王九思泼皮一样地说:“嗬,让我走?没门儿!我一堂堂太医岂能让你们想抓就抓,想放就放!我告诉你,我还真就不走了,这儿的饭还挺香,睡觉也很安静。”张居正说:“我可是奉命行事,你要是不走,那你就呆着,我听说这地方有人曾经被老鼠啃出了白骨,当然你这号人老鼠断然不愿意啃的。狱卒,把门锁了。”王九思忙喊道:“等等,我不出去可以,可皇上要是吃不到我的药,他会惦记我的。”说着,一脚跨出牢门,悻悻地说:“我还以为一品大臣可以一手遮天,但没想到你竟是个软蛋。”
张居正咬着腮帮,脸色铁青。
一乘大轿及仪仗在门口候着,一见王九思出来,孟冲便把他往大轿里推,说:“我的爷,别磨蹭了,快回去炼丹,皇上等着吃药呢!”
清晨,郊外立着的两座新坟,纸幡飘舞。玉娘跪在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抽泣。张居正站在她的身后,玉娘起身注视着张居正:“大人,你真的把官辞了?”张居正难过地摇摇头:“没有”。玉娘说:“皇上挽留了你?”张居正沉默不语。玉娘问他:“我父亲和哥哥的冤屈何时可以昭雪?”张居正仍不回答。玉娘说:“大人你怎么了?”张居正道:“张某无能,辜负了姑娘的期望。”
第五章 妖道横行(5)
“让我来处置,我就把他送上断头台。”
“你送他到哪儿,是你的事,该说的话,老夫已经说过了,你自己掂量吧!”
说毕,高拱起身而去。张居正在后面喊道:“首辅大人!”高拱停步回头,看着他。张居正说:“现在我就提出辞呈!”高拱转身即走,扔下一句:“你要辞职,向皇上说去吧,老夫管不了!”
张居正的轿子停了下来,李可声音传来:“次辅大人!”张居正问:“为何停轿?”说着,他掀开帘子,向外眺望,不禁愣住了。他看见玉娘站在轿前,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居正下轿,快步迎上,柔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玉娘道:“听王篆大人说,你要辞官?”张居正说:“是的,我宁肯辞去官职回籍当一草民,也决不下令释放那妖道。”玉娘咬着牙说:“他们要释放那妖道?”张居正点头:“那妖道是皇上的太医,他又背靠着大内的孟公公,所以有人想让我下令释放他。”玉娘流泪道:“但大人有没有想过,您一旦辞去官职,奴婢一家的冤屈,不就永远无法昭雪了?”张居正说:“张某无能,只能以此表示抗争,你父兄的仇,张某已无力帮其昭雪。”玉娘道:“大人,我恐怕高看了你。”张居正无言,他返身进入轿中,轿起远去。
慈宁宫中,李贵妃问冯保:“冯公公,你上次说,想把那个会弹琴的容儿带到咱这里来,怎么没见过来呀?”冯保道:“回娘娘,奴才已将您的旨意传给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