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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害怕?”
卡萝苍白的脸变得赤红。
“我知道,说来一定荒谬绝伦。其实,我妈妈——她,她身体不好,不喜欢我们在外交朋友。可是,雷,很想跟你做朋友。”
莎拉开始引起兴致。她还没开口,卡萝又说了下去。
“你也许会觉得我这些话很滑稽。我家是个很古怪的家庭。”她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眼神畏缩。
“我不能再停留。”她放低声音。“我不在,大家会担心。”
莎拉下了决心。
“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想谈话。我们可以一道走回去。”
“不,不行。”她畏缩。“我不能这样。”
“为什么?”
“不行。妈妈一定——一定——”
莎拉平静而清晰地说道:
“我知道,有些父母有时很难了解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所以一直想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能老是遵从这种父母的吩咐啊!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权利。”
卡萝低声说:“你不了解,完全不了解……”
她焦躁地搓着手。
莎拉继续说:
“有时因为害怕发生争吵才屈服。争吵很不愉快,不过我觉得行动的自由还是值得奋斗争取的。”
“自由?”卡萝凝视她。“我们谁都没有自由,以后也不会有。”
“胡说!”莎拉大喊。
卡萝弯身把手放在她胳臂上。
“听我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母亲——其实是我继母——结婚前是监狱的女看守。我父亲做过监狱长,后来娶了她。当时的情形一直延续到现在。对我们来说,她仍然是女看守。我们的生活就跟在监狱一样!”
她神经质地看看四周。
“他们在找我了。我——我非走不可。”
她正想跑开,莎拉抓住了她的手臂。
“等一等。我们必须再见面,谈谈。”
“不行。我不能。”
“不,你可以。”莎拉命令式地说。“大家睡了以后,到我房间来。三一九室。别忘记,是三一九室。”
她放开手,卡萝赶去找她家人。
莎拉茫然望着她的背影。不久之后,突然发觉杰拉尔博士站在身旁。
“早,金小姐。你跟卡萝·白英敦小姐说话?”
“是的。好奇怪的故事啊。”
她扼要重述和卡萝的对话。
杰拉尔注意到其中一点:
“她是监狱的女看守?这也许很有意义。”
莎拉说:
“你的意思是说,那是她独裁的原因?是她以前的职业习惯?”
杰拉尔摇摇头。
“不,那是从错误的角度看问题。老实说,她的内心潜藏着一种胁迫观念:她是女看守,并不一定喜欢独裁;倒不如说因为她喜欢独裁,才做了女看守。依我推测,她有一种潜藏的需求,那就是想拥有支配他人的权力。这种需求让她选择了那个职业。”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潜意识隐含着种种奇异之事。权力欲、虐待欲或破坏欲——这一切都继承了我们过去的种族记忆。虐待行为和性变态也包括在内。只是我们紧紧关闭这道门,并在意识世界中否定这些。但它们有时非常强烈。”
莎拉浑身发抖:“我知道。”
杰拉尔继续说:
“这些,目前在我们周边也可以见到。各种政治信念,各国采取的行动。人道主义、同情、友爱的反动都是。教条和主义有时看来很不错,会演变为开明的制度和满怀善意的统治。可是,一旦用权力强制,那就成了虐待与恐怖的基础。现在,他们——这些暴力的使徒——想打开门,想解放太古洪荒以来的野蛮性,想为享受虐待行为的喜悦而解放!人是可以保持微妙均衡的动物。人最优先的条件就是生存。进步得太快,就跟落伍一样,是致命的。总之,人必须活下去!人也许必须维持一些太古的蛮性,但决不能把它神圣化!”
隔了一会儿,莎拉说:
“白英敦太太有虐待狂?”
“也许吧。给别人痛苦——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的痛苦——她会觉得快乐。那是颇少见的例子,也很难对付。她不仅喜欢支配别人,也喜欢让他们痛苦。”
“真野蛮!”莎拉说。
杰拉尔告诉她和杰佛逊·柯普谈话的内容。
“他完全不知道情形会变成什么样吧?”她沉思地说。
“他不会知道。他不是心理学家。”
“说的也是。他没有我们这种令人厌恶的探讨精神!”
“不错。他只有诚正、感伤、极普通的美国心灵。他相信善甚于恶。他感觉到白英敦家气氛不对,但他不认为白英敦太太对孩子有害,只觉得她的爱有问题。”
“那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大概吧。”
莎拉焦躁地说: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逃出去?他们做得到啊。”
杰拉尔摇头:
“不,你错了。他们做不到。你看过以前常做的公鸡实验吗?在地板上用粉笔画一条线,然后把公鸡的嘴压在这线上,公鸡就以为自己被绑在那里,抬不起头来。那些不幸的人也一样。打从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控制了他们,而且是心智上的控制。也就是说,她向他们施了催眠术,让他们相信:他们不能反抗她。很多人认为这是胡说。你大概能够了解吧。他们已被迫相信:必须绝对服从她。长期待在监狱里,即使把门打开了,他们也不会发觉!至少他们之中,已经有一个人认为,不再需要自由!他们全都害怕自由。”
莎拉问到了实际的问题。
“她死了以后,会怎么样?”
杰拉尔耸耸肩。
“那要看她是不是早死。要是现在死了,我想还不太迟。那男孩和女孩还年轻,富于感性,大概会成为正常的人。可是,雷诺克斯已经相当严重了。依我看,他已毫无希望,会像野兽那样忍耐着痛苦活下去。”
莎拉忍不住说道:
“他的太太总该有所作为吧!她应该帮助他啊。”
“我怀疑。她曾经尝试,失败了。”
“你认为她也中了咒语?”
杰拉尔摇头:
“不,那老太太似乎还没控制到她。所以她非常恨那老太太。你看她的眼睛!”
莎拉皱眉:
“我真不懂。她知道事情已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我想她一定在拟定什么周详的计划?”
“要是我,就把那老太太杀了!放砒霜在早茶里。”
接着她突然问:
“那最小的女孩如何?那个红发女孩?”
杰拉尔锁眉:
“不知道。总觉得有些奇怪。吉奈芙拉·白英敦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
“唉。亲生女儿总会有点不同吧,难道不是?”
杰拉尔缓缓答道:
“为权力欲或嗜虐欲所缠的人,我想不会选择对象,即使对方是骨肉至亲。”
他沉默半晌后,问道:
“你是基督徒吗?小姐。”
莎拉边想边说:
“这个嘛,以前我认为我什么都不信。现在,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所有教堂、教派以及不断进行无聊论战的教会,都能一扫而光”——她装出粗野的姿态——“这样我就可以清楚看到骑驴进入耶路撒冷的基督,我也许会信仰他。”
杰拉尔博士静静说道:
“我至少相信基督教教义之一——身居贱位而知心安。我是医生,所以我知道,野心——成功欲与权力欲——都与人类灵魂的最大疾病有关。即使欲望得以满足,结果也只会带来傲慢、暴虐和无法餍足。而且,如果那教义被否定——呵,如果它被否定——所有的精神病院应该站出来,公布他们的证据!这些病院会挤满了人,他们不能忍受平凡、无名与无力,他们会为自己辟出一条逃避现实之路,以便永远与人生绝缘。”
莎拉突然说道:
“真可惜,那白英敦老太太不在精神病院里。”
杰拉尔摇摇头:
“不,她不是落伍者的一群,可以说更坏,她成功了!她已实现自己的梦想。”
莎拉浑身颤抖,然后愤然叫道:“这种事不能再继续下去!”
第7节
莎拉不知道卡萝·白英敦当晚会不会守约来找她。
老实说,她很怀疑。卡萝今晨说出了自己一大半的秘密,恐怕会因此造成强烈的反应。
但她仍穿着蓝绸化妆衣,拿出小酒精灯烧开水,准备迎接卡萝。
过了一点,她想卡萝不会来了,准备就寝。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打开门,让卡萝进来,随即关上门。
卡萝喘着气说道:
“我想你大概已经休息……”
莎拉装出慎重轻松的态度说:“不,正在等你。喝点茶吧,是道地的中国茶。”
她倒茶给卡萝。卡萝慌慌张张,不能镇静。她开始啜茶吃饼干,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样也很快乐吧。”莎拉微笑说。
卡萝看来有点惊讶。
“是的。”她怀疑地说,“也许是的。”
“就像我们在学校举行的午夜宴会。”莎拉说,“你没上学吧?”
卡萝摇首:
“是的,不曾离开过家。我们有家庭教师,不同的家庭教师。”
“你根本没出去过?”
“是的,一直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这次到国外旅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莎拉若无其事地说:
“那一定是很大的冒险?”
“是的,简直像梦一样。”
“你的继母,白英敦太太为什么想到外国旅行?”
一谈到白英敦太太,卡萝就显得畏怯。莎拉说得很快:
“我想当医生,刚得医学士学位。因此,你的母亲——不如说是继母——是个病例,很引起我的兴趣,她显然是个病人。”
卡萝瞠目以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莎拉故意这样说。她知道,白英敦太太在家里已是一个具有魔力的可怕偶像。破坏这偶像,是莎拉的计划。
她说:“其实有一种疾病是发自不正常的权力欲。染上这个病,就变得极其独裁,任何事都要按照自己意思去做,所以是一种很难应付的疾病。”
卡萝放下杯子。
“呵。”她喊道。“能跟你谈谈,真高兴。其实,我和雷都越来越觉得奇怪,做事都戒慎戒慎。”
“跟外面的人谈话,是件很好的事。”莎拉说。“只待在家里,容易紧张。”
随后她又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要是不快乐,难道不曾想到要离开家吗?”
卡萝吓得张大双眸。
“呵,不。我们怎么能够?我的意思是说,妈妈不会答应。”
“可是,她阻止不了你啊。”莎拉温和地说。“你已经长大了。”
“我二十三岁。”
“真的!”
“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到哪里去,做什么好呢?”
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根本没有钱。”她说。
“没有可投奔的朋友?”
“朋友?”卡萝摇摇头。“没有,我们谁也不认识。”
“你们没有一个想离开家吗?”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莎拉改变话题。她觉得这女孩好可怜。
“你喜欢继母?”
卡萝缓缓摇首,以低沉畏惧的声音说:
“我恨她。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