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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灯-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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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当我赶到方湄家的时候,发现外面的铁门已经被打开。我敲了敲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因为出门时太仓促,我居然忘了把方湄放在我那里的一套钥匙带来。我只好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烟。看着正午阳光下闪烁的苏州河发了一会呆。但没想到,等我抽完烟后,门还是敲不开。    
    这时突然从屋内传来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我赶紧贴在门上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似乎一切又都平静了下来。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又联系到屋里一直打不通的电话,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我顾不上许多,往走廊上退了两步,然后猛地用肩膀撞开了门。一股浓烈的酒气和空调的暖风扑面而来。客厅的地板上,滚了好几个葡萄酒瓶,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旁边扔着一个肮脏的化纤编织袋,一件春秋天穿的破衣服搭在上面,还有两只歪歪扭扭的白色高跟凉鞋,鞋带上也都是黑色的印迹,一旁是从电话上掉下来的听筒。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我打过来都是忙音了。我把电话从地上捡起来放好,然后走进了卧室。没想到,一进房间,我就看见方湄赤身裸体地倒在地板上,床上的被子也被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我忙蹲下来看了看她,发现她只是睡熟了而已。看样子她喝了不少酒。所以,我在外面敲门她听不见,从床上滚下来也没摔醒她。我把她从地上吃力地抱起来,放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她浑然不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翻了一个身,就又沉沉睡去。我看了一下她的脸,她显得又黑又瘦,看来在海南的沙滩上她没少受苦。只是我搞不清楚她怎么会突然回来,而且这么狼狈。    
    我把乱七八糟的客厅收拾了一下。找出螺丝刀和榔头,把被我撞坏的门锁重新拧上。然后拿着方湄的钥匙,轻轻把门掩上,下了楼,到附近的一个小便利店去买了点吃的东西。    
    因为方湄的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只能因陋就简,把从超市里买来的两节红肠和几个鸡蛋反复使用,准备了一个红肠鸡蛋汤和红肠炒鸡蛋,主食我决定吃方便面,事实上,也只有方便面好吃,其他的便利店里还没卖的。    
    过年就是这样,如果不事先买好,那就什么也吃不到。就好像是一场龙卷风刮过,拥挤的菜场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平日宾客盈门的饭店也关门谢客,甚至乞丐也突然从街头消失,让人感到如同回到洪荒年代,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留下的只是大片的废墟和一种不可捉摸的空旷感。    
    不知这是不是才是世界的真相?荒凉,静寂,犹如被大海淹没的城市,什么都有,但却什么都不存在?    
    在厨房里忙好后,我脱下围腰,又到卧室去看了一下方湄,她像个小孩一样,弓着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睡得正香。似乎是害怕外面的事物打扰自己,她的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恢复了血色的脸上重新露出了她那迷人的微笑,这不是那种广告牌上的固定空洞的微笑,而是一个有生命的真实的微笑。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方湄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么一个人,她不断地选择什么就像我不选择什么一样,本质上可能区别并不大。她靠不断地选择来寻找和证明着自己,而我通过不断地放弃和拒绝来保护我的那个自己,我们都不想变,随着这个时代一起变。但这个自己又是什么呢?    
    时间还早,在夕阳灿烂的余晖中,苏州河对岸的那些高大的西式建筑如同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显得金碧辉煌。我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看着阳光逐渐减弱,最后拖着红色的影子消失在被楼房的尖顶分割开的仿佛心电图一般的天际线后。    
    方湄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小会,看到我后,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天快亮了。我摇了摇头,告诉她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晚上了,她才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那里一直没人接。”她还是有些迷惑。    
    “我睡着了,今天起来后看了来电显示,估计是你回来了,所以就过来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是。昨天半夜从火车站走回来后,又冷又饿,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瓶酒好喝,就打开了。”她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喝了好几瓶,可喝着喝着就喝醉了。我没有吐吧。”    
    “没有。你不是说你不回来过年了吗?”我问。    
    “别提了。我们在海南出事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她陡然眼睛发亮,兴奋起来,“你别急,我从海南一路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洗过呢,脏死了,让我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给你讲一遍。我保证,你做梦也想不到,要是你把它写出来,一定能让你们这个月的杂志多卖几本。”    
    原来,她们受骗了。

    这个什么中华礼仪小姐大赛的组委会是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但一直伪装得很好,每天安排她们食宿,训练,接受当地媒体采访,一切都像真的一样。谁知道就在春节前的一天,大赛组委会的几个工作人员趁她们到沙滩上去自由活动的时候,突然带着她们的参赛费和放在宾馆里的财物,甚至衣服,鞋子,像蒸汽一样蒸发了。    
    方湄和其他几个小姐都是因为在别的地方获得类似比赛的冠军,而被大赛组委会特邀来的,所以,大家怀疑她们是和组委会串通在一起的,差点当场把她们用指头戳死和唾沫淹死。想想在宾馆的大堂里,几十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姑娘厉声质问方湄等人时的情景,真让人怎么都笑不出声来。倒是方湄谈起这一段来似乎兴味无穷。尤其是她讲到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立即把那台随身携带的移动电话拿出来卖掉,把钱分给大家做回去的路费的时候,颇有点自命不凡的味道。    
    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方湄居然就穿着那双凉鞋和从宾馆服务员那里讨来的两件破衣服,风餐露宿,从海南一路乘火车回到了上海。    
    尽管受了这么多苦,但方湄似乎并不以为意,反而兴高采烈,像讲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昨天晚上,我们在火车上的时候,乘务员还和我们一起吃了饺子。”方湄得意地说,“过去都是在电视里看到这种镜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路上我可真饿坏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冷不防问了我一句,“你今天给我烧了什么好吃的?”    
    我一下傻了眼。不过,想到她这几天也没吃什么好东西,我很快恢复了自信。“你坐在这里,闭上眼睛别动。等我把菜一个个端上来再看。肯定让你大吃一惊,永远难忘。”    
    我把盘子一个个揭开。    
    方湄的两只眼睛果然一下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被方湄的经历感动了,还是想安慰一下她,我把年前碰到大胡子的事告诉了她,并对她说,大胡子已同意邀请她去一试歌喉。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的,这显然是要给大胡子添麻烦的事。可不知怎么搞的,见到方湄后,我不仅把这些顾虑抛到了脑后,还低三下四地鼓励了一下她。    
    方湄自然是破涕为笑。她当场就表态,第二天早上就去南京。当我建议她还是过两天再去的时候,她却对我说,她可以先回家住几天。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幌子,她的目的其实还是想马上见到大胡子。    
    我只好给大胡子提前打了个电话,向他再次道了个歉。同时,也告诉他不要把这件事太当真,就算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让方湄满足一下。大胡子还是老样子,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对我说,如果是这样,他就等着方湄来好了。也许是怕我心理压力太大,他反过来还劝我不要太在意,说这只是件小事,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麻烦,就当是玩玩好了。    
    大胡子的态度让我多少放了心。    
    让我高兴的是,方湄这次也是持的这种态度。她似乎很有自知之明,临走时,她对我说,“搞音乐的人都要有天赋,这种东西也不是能勉强出来的,我就算是去参观一下大胡子的公司,开开眼好了。”    
    我付之一笑。不置可否。    
    方湄刚走没几天,杂志社就让我到广东出差。我先给方湄打了个电话,可她不在家。我估计她已经和大胡子待在了一起,就给大胡子打了个电话。不料电话打通,大胡子却说方湄回南京后,还没有和他联系过。方湄这么老实倒让我惊讶不已,看来,这次海南之行确实让方湄元气大伤,要是放在从前,她肯定已经找过大胡子不止一次了。    
    不知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又里嗦地告诉大胡子,对方湄这件事不要太认真。方湄自己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大胡子再次说他明白,他会公事公办的,还有合作人,不会出问题的。    
    “你刚才说你要到哪里出差?”我正准备放下电话,大胡子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广东,先到广州,再到东莞,深圳,可能要跑一个多星期。”    
    “高前有消息了。”    
    “你说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    
    “前几天我广州的那个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高前去找他了。”    
    我沉默了一会。    
    “他怎么样?”    
    “电话里没怎么说,还好吧。他现在好像在找工作。”    
    “你和高前通话了吗?”    
    “没有,我朋友给我打电话时,高前已经不在他那里住了。”    
    “好,你把你那个朋友的电话告诉我,到广州后我去找找他。看能不能和高前见一面。”    
    “那,你看,如果高前需要什么,比如钱,你先帮我垫着,回来后我补给你。我现在经济上还可以。”大胡子犹豫了一下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会看情况办的。”    
    大胡子和我都知道,高前是个骄傲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甚至,哪怕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的。    
    因为时间比较宽裕,本来我还想等方湄回上海见过面后再走。现在忽然有了高前的消息,我怎么也待不住了,我决定立即出发。实际上,我想过了,方湄的事不管我在不在都没关系,我也不可能起什么作用。甚至只会添乱。    
    在去虹桥机场的路上,这些天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下来。在通往机场宽阔的道路两边,零星分布着一幢又一幢解放前的老洋房,粗大的树干上,旧的树叶还未凋零,新的嫩芽却已泛黄,还有陡然稀疏下来的行人和车辆,大片的空地,低矮的楼房,以及从窗缝里刮进来的郊区特有的清新空气,让人感觉犹如脱下了几件厚厚的冬装,身心都变得格外的轻松。    
    所以,当我由机场附近的广告牌上看到方湄的身影,想到最近我的所作所为时,不禁笑出了声来。驾驶员可能以为我出了什么毛病,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忙假装咳嗽了几声,抿住了嘴唇。
    我觉得,在方湄这件事上,其实自始至终都是我在着急,我在当真,大胡子,还有方湄自己,倒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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