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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小丹选了一张餐厅东南角的五号餐桌请郑建时入座,这个位置对其他几位喝酒的顾客互不影响,便于谈话。服务员沏好一壶茶端来,给两个杯子都倒上。
郑建时从包里取出音响测评报告、格律诗公司印章、现金、代理协议、照片等一堆东西放到桌上,先把四份代理协议和一叠照片递给芮小丹,解释道:“代理的事按咱们说好的条件都办妥了,签约现场和音响在店里的陈设都拍了照片。我想,也许格律诗公司以后做宣传彩页的时候能用得上。”
芮小丹先看那沓照片,有郑建时与代理商签字、握手、碰杯的场景,有整套音响在音响店里作为商品陈列的场景,有格律诗音箱在货架上的特写,有柏林、巴黎、伦敦三个城市各自音响店门面的全景,照片里的人物除了郑建时之外全是金发碧眼的洋面孔……她一张一张地看着,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恍惚这一切都是在梦境而不是真实的存在。那些音箱、机柜,那座遥远的王庙村,那群名叫叶晓明、冯世杰、李铁军、周国正的人们……所有这一切都与这几个欧洲国际大都市有了某种虚幻的联系。
芮小丹接着看四份代理协议,这四个代理公司分别是:
格律诗音箱欧洲总代理………柏林斯雷特姆贸易公司
格律诗音箱德国总代理………柏林格尔斯勒视听电器公司
格律诗音箱英国总代理………伦敦梅洛林音响电器公司
格律诗音箱法国总代理………巴黎诺尔圣西视听电器公司
郑建时指了指现金说:“音响卖出去了两套,格贝森懂音响,他买了一套。辛格一看音响师买了,也赶紧跟着买了一套。花8千马克的钱去买3万马克的音质享受,这个账不用算就出来。这是16000马克,你收下。”
芮小丹高兴地说:“太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开张了。”
郑建时说:“还有件事,米哈根实验中心的测评报告出来以后,詹妮心里有底了,委托柏林《音响世界》杂志社对格律诗音箱组织一次专家测评,也叫主观测评吧,要求杂志社邀请的评委里除了德国专家以外至少要有一名中国专家和一名日本专家,意思是增加点国际化的含金量,有个中国专家也便于测评结果在中国本土传播。”
芮小丹心里一沉,问:“这得花多少钱?”
郑建时说:“好像是11万马克,现在花钱还是小事,问题是这事闹大了。”
芮小丹问:“怎么了?”
郑建时说:“杂志社拿到佣金以后又拓展了思路,打算再征集最多九个名额的音箱有偿测评,号称十款音箱大测评,这样就能在一个炉灶上赚更多的钱,当然其它音箱的参评费要比格律诗音箱低得多。詹妮同意了,因为这就成了国际性的音箱测评,格律诗音箱再输也是第十名,怎么都是赢。可我担心,这戏做过头了还是不是元英的本意?”
芮小丹问:“詹妮这样做仅仅为尽点地主之宜吗?”
郑建时说:“有尽地主之宜的成分,也有其他的考虑。詹妮是什么人?没点知进退的道行能压得住索林特那种场子?私募基金她押了一把净赚900万马克,元英的500万马克在她手里流通3年,她知道元英是谁,她也需要这个机会。”
芮小丹思忖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这里的背景,还是不问的好。”
这时服务员把饭菜端上来了,主食是米饭,三菜一汤是香菇小白菜、青椒炒鸡蛋、素烧豆腐和一碗三丝汤,三丝就是粉丝、豆腐丝和海带丝。
芮母跟过来歉意地说:“郑先生,小丹让做几个好菜,可是厨师没做过素斋,店里也没有素斋备料,所以临时拼凑了几个,您多包涵。”
郑建时说:“哪里,你们能这样照顾我,非常感谢!”
芮母说:“您慢用。”
芮小丹说:“你先吃饭,我也不打扰了,我去把这些东西放起来。”说着,她把桌上的印章、文件、现金收到一起,走到服务台跟母亲说:“妈,呆会儿我去机场车站送郑大哥,这些东西您先帮我收着,放在车里不安全。”
母亲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芮小丹跟母亲走进酒店办公室,母亲打开保险柜,把芮小丹的东西放进去,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两沓事先准备好的现金,锁上柜门。
芮母拿着两沓钱说:“你在店里干了8天,每天工作11个小时,去掉两个半天给你按7天算,工钱一共是1386马克。这5千是妈给你的,来回的路费和想给你买点东西的钱都包括在里面了,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看看给欧阳、亚文她们带点什么合适,机票该订就去订了,准备准备回去吧。”说完把两沓钱递给芮小丹。
芮小丹说:“工钱我要,那钱我不要,我跟您说了我不缺钱花。”
芮母嗔怪地责令道:“这孩子,挣是挣的,给是给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顶嘴?”
芮小丹不再争执,接过钱低声说:“妈,想一个人就这么苦吗?”
芮母说:“做人就苦,没这个苦有那个苦,你这么聪明还问这种傻问题?”
芮小丹黯然一笑,说:“妈,我去过机场车站就直接回柏林的家了,柏林那边的事我得跟元英说说,回国的事也得跟他先打个招呼,晚上我来接您。要谈的事太多,我得用电脑上网跟他聊,不然电话费太多了。”
芮母说:“你也没吃饭呢,没事了就自己找点吃的去。”
…………
郑建时将要吃完饭的时候,见芮小丹走过来了,他把碗里的米饭吃完,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说:“挺好,挺好,菜做得不错。”
芮小丹笑笑说:“郑大哥吃素斋,谁请你吃饭都简单。”
郑建时说:“事情都办了,饭也吃好了,小丹,那我就回了。”
芮小丹说:“好,我送你去机场车站。”
郑建时拿起皮包起身,对走过来的芮母礼貌地说:“大妈您忙着,我回去了。”
芮母把他们送到门口,直到他们驶离紫竹园酒店。
法兰克福机场是欧洲最大的航空港,也是德国最大的交通枢纽,机场一共有五层,机场车站就是建在机场地下层的火车站,地下一层的列车通往德国各大城市。由于航班和列车聚于一处,所以从这里出行非常方便。芮小丹把车开到机场底层的停车场,然后去查看了最近一班的火车和班机,郑建时买了一张3点10分的机票,他们在登机入口处握手道别。
送走了郑建时,芮小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又累又饿。她知道,这是因为格律诗公司的事办完了,母亲也同意让她提前回国了,她的那颗不安静的心放下了。她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无心地听着大厅里一遍一遍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广播,茫然地看着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人们,脑子里却下意识地浮现出古城,浮现出几张聪明的面孔。
她不由自主地想:谁是聪明人呢?叶晓明、冯世杰、刘冰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可以不必知道柏林、巴黎、北京能做什么,不必知道韩楚风、詹妮、郑建时是何许人,不必知道资金从哪里来,不必知道人情这东西将来要回应什么……总之,只要有丁元英就行了。他们知道用了一个丁元英也就用了他的知识、智慧和社会关系,用了他的一切可用之处,他们是聪明人。
那么,聪明与智慧在多大程度上能兼容呢?她想。
芮小丹回到柏林的家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这时候是北京时间夜里10点多,她知道丁元英在这个时间还不会睡觉。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抹了点果酱夹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吃着一边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然后拿起电话拨号。
电话拨通后,芮小丹说:“元英,我是小丹。郑大哥来过了,吃过饭就回柏林了,我送他到机场刚回来。你现在把电脑打开,上到中华佛教网站注册个名字进到佛法聊天室,我的昵称叫丑小鸭,你上来找我,咱们在文字聊天室用密谈聊。”
丁元英说:“打字太麻烦,就在电话里说。”
芮小丹说:“把那么多事情说清楚得好多电话费,能省的为什么不省?文字聊,聊完了以后我还要把你说过的话粘贴下来慢慢看呢,这么不善解人意。好,挂了。”
她挂了电话,操作电脑上到中华佛教网站进入佛法聊天室,点击功能菜单里的打开包厢选项,界面出现警告:您的包厢已经开启!包厢的用途是把跟你相关的话分屏显示,并不起保密的作用,如要保密仍需选择“密谈”选项!她再点击“密谈”选项。
等了一会儿,一个名叫“老汉憨憨”的昵称用密谈对她说:“小丹,我是元英,我已经在包厢密谈里,你可以开始了。”
芮小丹一看见“老汉憨憨”的昵称就笑了,她把四份代理协议和卖出两套音响的事向丁元英讲了一下,又讲了詹妮委托柏林《音响世界》杂志社对格律诗音箱组织专家测评以及事态演化的事。她只客观地讲事情,没有任何个人判断。
丁元英对詹妮的“委托测评”打出了八个字:头上安头,妇人之见。
谈完了公事,接下来他们开始谈私事——
芮小丹: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了,我想这几天就直接回去,不从耶路撒冷绕道了,一绕道又得多耽搁几天。
丁元英:这样不好,你探亲的目的就是陪你母亲。如果你在执行任务,你也能说句‘我想你了’就回家吗?
芮小丹:反对!条件设置错误!那是没选择,这是有选择。我妈看我心不在这儿,已经同意让我回去。我想你了,很想。
丁元英:确定回来?
芮小丹:确定,我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这时,丁元英停止了打字,两个人的对话停滞了,一分钟、两分钟……芮小丹在心里揣度:他生气了,一定是生气了。她打出一行字:你生气了?
屏幕上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她想:他是不是掉线了?于是打出一串问号,“老汉憨憨”的昵称还在,这说明他没有掉线。又等了一会儿,丁元英还没有回应,她决定陈述自己的观点,一边斟酌着词汇一边打字:元英,我是警察,就连我这个警察也没有像你那样完全活在“应该”里,你看看你,做什么都是应该、应该,整个人都活在“应该”里,活在“如法、如是”的规律里,我们就不能往“我想”里活一点吗?活得像计算机一样精确,连接吻都纳入了程序,生活精确到这种程度好吗?对此我有看法,我申诉……
就在她将要打完这段文字还没有点击发送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丁元英发送的文字。
丁元英:我刚向北京机场售票处咨询过,北京到特拉维夫的航班每星期有两个班次,后天有一班,北京时间15:50起飞,当地时间21:10降落。我明天早上坐飞机去北京,这样就能当天拿到签证,出行就有把握了。从法兰克福到特拉维夫的航班很多,你根据我的班次协调一下时间,我们在特拉维夫见面。
芮小丹看完文字呆住了,血流加快,心跳加快,这个突如其来而且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让她不知所措。停了十几秒钟她把打好的那段话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