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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不算好,结果不算在意料之外。
收起手机,视线落在身边候车大厅的喷泉中,早上扔硬币的地方银光熠熠,已经分不清哪一枚曾从我手中抛落。
似乎听见身体中A093的那部分发出的一声叹息,经营一场意义重大不可失败的爱情,显然比寻找一个传说中的灵魂还要复杂得多……
大厅三号门外的小型停车场上,停满了短期换乘轨道车出城的旅客们留下的过夜车辆,几乎是一出门我就注意到其中夹杂的一辆不起眼的银色小车,我想那是阿晓的车。尽管还算低调,李晓偶尔还是会因为他的身份成为镜头追逐的人物,明目张胆地拒绝跟踪可能会留下不敢面对公众的反面形象,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寻找私人空间,就常常需要采取乔装回避的作法。
穿过停车场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视线扫过的瞬间,注意到一辆黑色小车的后车窗摇下了一条缝,我没有停步,走到出租车候车处,上了第一辆停在那里的出租车。
出租车缓缓驶离车站,向我的住处开去,从司机座正上方的后视镜中,我看到那辆黑色的小车也慢慢滑出了停车场,我想它会尾随一路,不到终点不死心。
两分钟后,李晓打来了电话。
“我没注意到那辆黑车。”他在那头说。
“他们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想打听到我今天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并不难。”
“我还是过一会儿再离开,以防还有盯稍的。”阿晓在那头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家。”我回答,舒一口气。
“……不见面吗?”他迟疑了一下问,“本来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靠在后座,把头转向窗外昏暗的城市。
“有什么事吗?”我问。
这个城市没有风,电力不足,永远只开一半的路灯,它的马路也就永远一边明一边暗。
“听说,你早上和曹罡谈过?”他在那头心平气和地问。
“在医院大堂,关于陈太太投诉的心脏问题。”我在这边气定神闲地回答,“我提醒过你,陈太太可能不止会向警方抱怨。”
“你对他说了什么?”
“好新闻是靠自己的一双腿跑出来的。”
“仅此而已?”
“你还希望我告诉他什么?我可以明天打电话补充给他。”
“……你还没看到今天的新闻?”阿晓决定不再绕圈子。
“看到了。”我不打算撒谎,逃避在这种情况下对人对已不会有任何好处,“如果你是指新闻里的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过一个字。”
他在那头沉默,似乎在考虑该给这个回答几分信任。
“晓?”我唤了他一声。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下面的消息,应该不会让你过于失望。”他的语气里有些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根据形势的发展,袁家决定公开处理此事,今天下午已经入禀法院,相信法庭会在三天之内做出是否强制移植的决定。”
“怎么可能那么快?”我脱口叫道。
“你忘了有一条法律叫《马雅法案》吗?”
我没有忘记,十五年前,二十三岁的马雅急需从家里为她自小准备的备用体身上得到一个能够挽救生命的肾脏,即使各项数据证明捐肾不会对备用体造成生命危险,备用体始终不肯签字同意,马雅不得己上诉法院,案子一拖两年,在宣判马雅胜诉那天为时已晚,她在当夜死去,悲愤已极的马家人此后花了十年功夫推动一项法案,以便类似的案件可以不用经过冗长的法庭程序,而是经由有关听证后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虽然遭到许多人权组织关于这项法案有可能造成滥用,形成强夺备用体器官的可怕后果的抗议,它还是在大多数人的支持下成为了法律,并以“马雅”的名字对它进行命名,马家人于《马雅法案》通过的那一天在镜头前热泪盈眶,感慨马雅之死能为其他相同命运的人带来生机,算是死有所得。我清晰地记得,这个颇有争议的法案从它通过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备用体群体强力抨击的对象,袁家指望能依据这个法案在袁莎能为自己作主前由法院途径得到她的心脏,可能性不是没有,然而即使能减轻一些舆论上的压力,想把罪名完全推到官方决定上并希望借此平息抗议之声恐怕也是妄想。
“结果已经昭然若揭,”我轻轻叹一口气,“袁家请得起最好的律师,被听证的医院一方也不会提供不利于移植的资料对吗?”
阿晓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媛媛,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尊重所有的生命,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对于某一群体的尊重已经到了相对另一群体产生危险的地步吗?”
我楞了一楞,想一想,回答他:“或许如此,可是你对某一群体的同情心是否也到了相对另一群体产生危险的地步?”
电话那边传来汽车猛然发动然后加速的声音。
“是狗仔队……”阿晓喃喃。
“那么,暂时集中精力对付他们吧,我们呆会儿再谈。”我说。
我们各自切断了通话。
也许我们都在心底感激那些通常不受欢迎的八卦记者们的出现,有时候,及时中断谈话能救开始尴尬的两个人一命。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出租车沿着一条坡道向上缓缓爬,发动机出力不够,爬得辛苦。
“妈的!”司机听到后座上打完电话,终于憋不住开口骂出来。
骂完了发动机仍然保持着有气没力的状态,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效力更高一些。
突然,整个车身向前冲了一冲,然后突然顿住,这一冲一顿过于猛烈,令我身体向前一栽,额头撞在前座的后背上。
“天啦!太对不起了!”司机用力踩下刹车,制止突然熄火的出租车沿着坡路向下滑的趋势,一边大声慌张地对我喊:“您没事吧?”
“没事。”我手捂着撞疼的额头坐回去,“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大概又是汽油的问题。”他打开车门跳下去,“最近的油品质太差了!”
我摇下后车窗,探出头去看,看到司机走到车后部油箱所在处,伸手到下面去摸。看来这是一辆改装过的车,油箱下面一定还有个盖子,可以让油箱里的东西流出来。当汽油实行配给以后,一些从出租公司领油的司机开始用这个方法偷油,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改装,一旦被查到严惩不怠。然而最近几年加油站出卖的油品质量越来越差,听说发生过多起加一箱油流出半箱水的事,于是后来一些不偷油的司机也开始在油箱下改装一个出口,用来检查油箱的下部是不是比油重的水或是干脆用来放水。政府既然对油业的寡头难以监管,不能从油品问题上解决这个掺水问题,也就只好对受害者自我解决问题的作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油箱的改装也就很常见了。
司机蹲在那处,从油箱底放出点东西,用手接住拿到鼻子下闻了一闻,然后我听到十分愤怒的一句脏话,他伸手拧开油箱下的盖子,我听到有水哗哗流到路面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司机把盖子盖上,一边走回来从驾驶座下拉出一块肮脏的抹布擦手,一边狐疑地盯着我问:“我想,您不会刚好是警察或记者吧?”
我琢磨了一下他问这话的意思,笑笑:“不管是什么,现在是下班时间。”
“那就好了,”他呲牙笑,“请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我收您半价车费。”
他把抹布扔回到驾驶座上,转身走到车后面,从行李箱中拎出一个塑料壶和一个漏斗,开始把壶里的东西从油箱的加油口倒进去。
我走下车舒活一下身体,闻到空气里一股浓浓的酒味。
“我以为是汽油?”我吃一惊,盯着司机手中的壶。
“现在哪还有靠配给汽油就能活命的出租司机?”司机嘿嘿笑,“你放心,这个城市跑的所有出租车都能喝酒。”
“当真可以?”我半信半疑。
“这可是私酿酒,高纯度。”司机笑得更诡异,“当然有点违法嫌疑,所以才会请你当作没看见。”
我耸耸肩:“只要比在上坡路熄火的情况更安全就可以。”
若是能自行解决问题而不是愤怒地去砸加油站,从保障社会安定的大局出发,我并不介意这位吃了油品闷亏的司机稍稍违法去烧酒精——只要他自己不喝。
油箱加满后,司机发动了车,后排气管里“膨”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不过随后发动机的声音就正常了,看来这车真的能喝私酿酒。
看上去还算安全,于是我也钻回车里。
轰鸣中出租车开始继续向坡上爬。
“让您受惊,真对不起。”司机抱歉地说,“现在只能往好处想——反正这种事不会长久。”
“除了改喝酒精,还有解决之道吗?”我似乎没有听说别的方法。
“到了世界末日,什么不能解决?”司机轻松地回答,“咱们现在是没办法,只能给啥吃啥,到时候天崩地裂,穷人和富人都得死,咱就再不用生这冤枉气了。”
“可到时候说不定都不会死。”我提醒他另一种可能的存在。
“那更好!”他大声地说,“反正世界一毁,金银珠宝不能当饭吃,那帮现在欺负咱们的家伙就和咱没两样了,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揍扁了他们。”
通常说来城市的出租车司机是最伟大的平民政论家,这是否意味着未来的人类社会即使躲过了自然的灾难也不一定就无事?天崩地裂之后的事,不在现在的我管辖范围之内。
手机铃声叮当一响,是阿晓发来的短信:“算是我的要求:请你答应绝不再管袁莎的事。”
在我回过神来以前,我已经发出了承诺的短信:“是,我答应。”
是否承诺得太轻率?我不知道。
只能往好处想,向阿晓承诺也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至少,他不算是个为富不仁的人。
清晨的大雨开始在玻璃窗上敲打出响亮的节奏时我又准备面对新的一天,整个城市都被冰凉的雨水冲刷着,把昨日那难得的晴天中落下的少许灰尘冲得干干净净,继续呈现出长久以来让我们看惯的潮湿陈旧的青灰色彩。
社会福利署前示威的人群增加了许多,大部分从街面上退出去,退到可以稍避风雨的角落,交通状况也就较昨天好一些,我注意到他们手中的标语牌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添了几块,其中一块上有袁莎的照片。我倒不怪异于发现这点,因为对于这些示威专业户来说,及时地补充一些新鲜内容可以保证自己和他人每日看到这队伍时不会审美疲劳。
车从示威的人群边缓缓驶过,那块贴着照片的标语牌被扛在一个表情麻木的示威者肩上,高度刚刚与车窗平齐,当它从我身边的车窗旁晃过去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那张袁莎的脸。那张脸看上去很悲哀,含着眼泪,拿来做宣传照的确有很强的煽情效果,可我丝毫不觉得那表情真实,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没有真正学会虚伪,即使摆出个很标准的可怜姿势,倘有一点点不自然,还是会让人发现造作之处。
这照片会是什么时候拍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袁家人不可能让处于严密监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