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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我的手是黑的,细看才带点紫色,那两个妹妹也都和我一样。
“
“你的妹妹没有读书?”
“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
起……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一个月能有几匹布来染呢?衣裳每件一毛钱,又
不论大小,送来染的都是大衣裳居多……去掉火柴钱,去掉颜料钱……那不是吗!
我的学费……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我哪能不用心念书,我哪能?”
她又去摸触那本书。
我仍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想她的眼泪比我的同情高贵得多。
还不到放寒假时,王亚明在一天的早晨,整理着手提箱和零碎,她的行李已经
束得很紧,立在墙的地方。
并没有人和她去告别,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我们从宿舍出发,一个一个
的经过夜里王亚明睡觉的长椅,她向我们每个人笑着,同时也好像从窗口在望着远
方。我们使过道起着沉重的骚音,我们下着楼梯,经过了院宇,在栏栅门口,王亚
明也赶到了,并且呼喘,并且张着嘴:
“我的父亲还没有来,多学一点钟是一点钟……”她向着大家在说话一样。
这最后的每一点钟都使她流着汗,在英文课上她忙着用小册子记下来黑板上所
有的生字。同时读着,同时连教师随手写的已经是不必要的读过的熟字她也记了下
来,在第二点钟地理课上她又费着力气模仿着黑板上教师画的地图,她在小册子上
也画了起来……好像所有这最末一天经过她的思想都重要起来,都必得留下一个痕
迹。
在下课的时间,我看了她的小册子,那完全记错了:英文字母,有的脱落一个,
有的她多加上一个……她的心情已经慌乱了。
夜里,她的父亲也没有来接她,她又在那长椅上展了被褥,只有这一次,她睡
得这样早,睡得超过平常以上的安然。头发接近着被边,肩头随着呼吸放宽了一些。
今天她的左右并不摆着书本。
早晨,太阳停在颤抖的挂着雪的树枝上面,鸟雀刚出巢的时候,她的父亲来了。
停在楼梯口,他放下肩上背来的大毡靴,他用围着脖子的白毛巾掳去胡须上的冰溜:
“你落了榜吗?你……”冰溜在楼梯上溶成小小的水珠。
“没有,还没考试,校长告诉我,说我不用考啦,不能及格的……”
她的父亲站在楼梯口,把脸向着墙壁,腰间挂着的白手巾动也不动。
行李拖到楼梯口了,王亚明又去提着手提箱,抱着面盆和一些零碎,她把大手
套还给她的父亲。
“我不要,你戴吧!”她父亲的毡靴一移动就在地板上压了几个泥圈圈。
因为是早晨,来围观的同学们很少。王亚明就在轻微的笑声里边戴起了手套。
“穿上毡靴吧!书没念好,别再冻掉了两只脚。”她的父亲把两只靴子相连的
皮条解开。
靴子一直掩过了她的膝盖,她和一个赶马车的人一样,头部也用白色的绒布包
起。
“再来,把书回家好好读读再来。喝……喝。”不知道她向谁在说着。当她又
提起了手提箱,她问她的父亲:
“叫来的马车就在门外吗?”
“马车,什么马车?走着上站吧……我背着行李……”
王亚明的毡靴在楼梯上扑扑的拍着,父亲走在前面,变了颜色的手抓着行李的
角落。
那被朝阳拖得苗长的影子,跳动着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栅门。从窗子看去,
人也好像和影子一般轻浮,只能看到他们,而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一点声音。
出了木栅门,他们就向着远方,向着迷漫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雪地好像碎玻璃似的,越远那闪光就越刚强。我一直看到那远处的雪地刺痛了
我的眼睛。
作品简介:本文写于1936年,刊《作家》创刊号,收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出
版的《桥》。
作品从主人公王亚明因在家手工染衣变黑的手,透视了下层人物被压抑被损害
的心灵,它围绕人物展开的一系列细节,都是对美的残踏。她最终被赶出了学校大
门,她原先是健壮、爽朗、纯真的姑娘,却变得脸色苍黄,背脊弓起,胸部下陷,
虚弱而胆怯了。作者深沉的愤慨力透纸背,而对于人物从冷酷的周遭中超拔出来的
自尊自重的人格精神,表达了辛酸和敬重兼有的复杂情感。
鲁迅说她有“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萧红作〈生死场〉序》)。《手》显示了作者捕捉典型细节的功力,结构严谨,
但其清如水,感情深浓,一如散文,掩盖不了作者抒情的自我形象。作品不以深刻
见长,却以才情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