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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长发下的脖颈间,无声无息地漫出了一片带着温度的湿意。
裴右安便如此抱着她,抱了许久,再次抬起头,嘉芙已经看不到他的眼泪了,但眸底依旧通红。
他扶着嘉芙,将她轻轻地放倒在了枕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她是个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儿,给她盖好被子,沙哑着声,微笑道:“咱们的孩儿在另间屋里睡着了,你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我就抱他过来,叫他和你一起睡。”
“我想现在就看他——”
裴右安摇了摇头,将嘉芙轻轻按回枕上,端着药碗出去了。
外面传来一阵欢呼之声,嘉芙听到两个丫头,丁嬷,还有那个小太监,几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各自听不清楚,但无不充满欢欣。
崔银水两腿一松,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雪堆里去,爬起来又不住地朝天跪拜,嘴里再次念念有词。
檀香进来服侍嘉芙换衣。嘉芙看了眼窗外的漆黑天色,问了句,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裴右安的模样会是如此憔悴,情绪更是如此失控。
她是前夜生完孩子的,至此刻苏醒,中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当时她生完孩子,还在出血,人也昏迷了过去。裴右安在旁守着,喂她吃药,药喂不进去,他便自己含在口里,一口一口地哺进她的嘴里。他整夜抱着她,从她那晚生孩子开始,直到今夜此刻,四个夜晚,三个白天,没合过片刻的眼。
嘉芙眼底禁不住亦闪出泪光,檀香忙给她拭泪:“刚生完孩子,可不兴哭,要落下病根儿的……”
嘉芙自己飞快拭去眼泪,叫她端来吃的。她肚子很饿很饿了,她要多吃些东西,快些恢复力气,让裴右安放心,也好快些叫他答应抱孩儿过来。
她吃了一大碗肉糜粥,一个甜蛋羹,还有两只包子,终于觉得恢复了力气。裴右安给她再次端来药,她乖乖地,几大口就喝下了苦药,张嘴含了他放到自己口中的一块红糖,便眼巴巴地看着他。
裴右安笑了,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出了屋子。
嘉芙知道他要去抱儿子过来了,又紧张又兴奋,靠在那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片刻后,他便回来了,臂弯里亲自抱了婴儿,檀香为他打开门帘,他弯腰进了屋。
婴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轻轻放在了床上,裴右安展开包裹住他的斗篷,嘉芙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嫩嫩圆滚滚的小人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人儿生的极是漂亮,一头毛茸茸的短发,淡淡的眉,才几天大,两排睫毛便又长又卷,鼻头挺秀,粉嫩粉嫩的小嘴巴。他醒着,睁大他那双圆溜溜的漆黑眼睛,仿佛也好奇地看着朝自己慢慢凑过脸来的嘉芙。
裴右安说,他已经替儿子取好了乳名,便叫他慈儿,希冀他能牢记亲恩——慈是上古神鸟阳乌,嘴白名慈,求食哺母,故而得名。
嘉芙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便彻底忘记了自己为了生他而经受过的那些痛。她忍住心中涌出的对他的无限爱意,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一只小手,那孩儿便立刻抓紧了她的手指,轻轻晃动,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喜之声。
“他笑了,他笑了!”
嘉芙激动不已,抬起头:“大表哥,我能抱抱他吗?”
裴右安凝视着自己这个有时也还如同孩子般稚幼的妻,唇角微微勾了勾:“傻芙儿,你是他娘,怎么不能抱了?”
嘉芙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我怕我抱不好他……”
裴右安笑了,双手轻轻抱起襁褓里的孩儿,将他放到了嘉芙的怀中。
屋里暖洋洋的,小人儿身上穿着嘉芙先前做的一件柔软小袄,软软的一坨,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靠到了嘉芙的怀中,仿佛闻到母亲身上的气息,一张小脸便焦急地蹭了过来,不停地拱啊拱。
“慈儿肚子饿了呢。”裴右安含笑望着她。
嘉芙羞红了脸,叫他去给自己拧一把干净的热毛巾,轻轻地放下小人儿,在裴右安含着笑的注视目光下,微微侧过身,解开衣襟,擦了擦胸前,随即躺了下去,将小人儿抱到了自己的身边。
慈儿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吮着母亲的乳汁,发出吞咽的咕咚咕咚之声,吃饱了,慢慢地睡着了。
裴右安也躺了下来,侧身卧在床侧,默默地看着嘉芙哺乳,等到小人儿终于睡着了,他起身,将他轻轻抱起,放到了一旁的小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回来,靠了过来,吮去还沾在她如饱满蜜桃的胸脯前的一抹残余乳汁,朝面颊嫣红的她一笑。
“累了吧?快睡吧。”
他带了点不舍地将她衣襟掩好,扶她躺平。嘉芙却钻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他:“大表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右安沉默了。
嘉芙慢慢地松开他,仰脸望着他,略微有些不安:“大表哥……”
裴右安忽然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地搂着,胡乱亲吻着她,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额前,鼻头,面颊,脖颈,胸口,又回到她的嘴边,顶开唇瓣,狠狠地吸住她的香舌,彻底和她绞缠在了一起。
他深吻她,久久不放,两人津液互渡,直到她快要窒息,这才松开了她,将她头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嘉芙感到他心口跳的飞快,喘息急促,良久,才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去。
“芙儿,你是不知,你睁眼之时,我是如何的感激上天。你未醒来的那两夜,我每每想到生我之母,心中便恐惧万分。芙儿,幸而你最后还是醒了,倘若你就此不归,此生独余我一人……”
他蓦然停下,音喑哑而凝涩。
嘉芙心突然砰砰地跳,却不敢乱动,只温顺地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对自己的说的话。
“芙儿,从前我一直未曾告诉你,我的生身之母,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姑母,天禧朝的元皇后,而我的生身之父……”
他再次停了一下,闭了闭目。
“便是过去的云中王,如今皇宫里的那个人。”
他终于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当年便是在慈恩寺里,我母生下我后,血崩不止,不过两日,便离世了,我被我父接至裴府,以长子抚育,这才有了后来之我……”
他停住,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息此刻的心情。
“此事我从前一直未曾告你,因实是难以启齿。今夜我却想叫你知道,哪怕你会轻视于我。芙儿,我原本只道我乃我父私生之子,却怎知实情比我从前所想加倍不堪,我更是个不祥之人,生母亦因生我而死,我恐她在天有灵,想必也是对我厌恶至极。本就为这世上多余之人,倘今日我再失你,我生又有何欢可言?”
嘉芙从他胸膛支起身子。
“夫君,倘我告诉你,祖母临终之前,便已叫我得知了你的身世,嘱我伴你一生,你又会如何做想?”
裴右安目光定住了。
“夫君,你错想了,你怎会是多余之人?我又怎会因此轻视于你?祖母,舅父当年将你抚育而大,祖母临终前,依旧对你念念不忘,心中对你自是有爱,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拼死生下了你的生身母亲?她当年若真的厌恶于你,又怎会十月怀胎,冒着风险也要将你生下?她心中实是对你爱极,这才不顾安危,舍了性命也要将你带到人世。倘她地下有知,知你如此自鄙,如此看她,她心中将会何等难过。”
“夫君,你愿告我此事,你不知我心中何等欣慰。你母爱你,我亦如此。她不在人世了,这辈子还有我,我来伴你。”
“君若不老,我不敢白头,君若老去,我便随君白头。夫君,你可愿意?”
裴右安凝视了她许久,慢慢地,将她紧紧地抱住,闭上了眼睛。
第101章
两个月后,初春,素叶城外广袤原野的深处,地平线依旧被没有化尽的积雪连成一片白皑,但靠近城池和烟火人家的地方,冻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泥土却已开始慢慢变软。连着放晴了几日,料场那片矮屋前,前两日,东一簇西一撮的,也已悄悄有零星的湿苔从墙角根的石头缝里冒出了头。
过了午,裴右安骑着踏雪去了素叶城。因来了消息,唐老大人亲自来素叶城了,要裴右安过去——上回那场战事过后不久,唐老大人便派了人来素叶城暂时接管了都司府,裴右安回了料场,一边等着后续处置,一边和嘉芙过起了初为人父人母的小日子,照顾慈儿,调理嘉芙身子,忙忙碌碌间,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上回那事儿,虽然先前已有过唐老大人的叮嘱,允许裴右安“便宜”行事,但“便宜”到了这样的程度,往重里说,就是谋逆造反。这两个月间,唐老大人必定已将事情报到了皇帝跟前。
虽然凭了直觉,嘉芙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想来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砍了裴右安的脑袋,但也吃不准皇帝心里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万一他还恼着裴右安,借机再给他穿双小鞋,弄个罪加一等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故裴右安去了后,嘉芙有点忐忑,带着儿子,和两个丫头在屋里做针线,消磨着时间。入夜,陪着儿子玩了片刻,见他困了,便上床哺乳,慈儿吃饱,渐渐睡了过去。
嘉芙靠在床头,拿起白天没做完的那只虎头鞋,慢慢地缝着鞋头上的那只小老虎,忽然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转头,见裴右安回了。
裴右安脱了外衣,去洗了手,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探身去看睡了过去的儿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唇边露出笑意,随即坐到床边,朝嘉芙伸过来手。
嘉芙入了他怀中,低声问他饭吃了没,他说在城中陪唐老大人用过了。
嘉芙看出他似有话要和自己说,便仰面望着他。
裴右安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垂在腰间的一把秀发,“芙儿,白天见了老大人。朝廷准他告老致仕了,不日老大人便要返回关内,解甲归乡。只是……”
“朝廷问于老大人,何人可替,老大人荐我,朝廷准了。今日老大人便带了朝廷旨意而来……”
他顿了一顿。
唐老大人今日向他宣读的那道圣旨,先是列了他的罪行,皇帝斥他胆大妄为,目无纲纪,说原本罪加一等,严惩不贷,但念在当时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举,最后立了大功,过后又立即向陇右节度使府呈情请罪,查明确实是出于公心,所以从轻处置,罚他一年俸禄。又因为得到了唐老大人的大力举荐,老大人还出具担保,所以朝廷决定采纳老大人之荐,任命裴右安接替陇右节度使一职,望他从中牢记教训,忠君体国,再不可辜负朝廷对他的厚望,等等等等。
嘉芙松了口气。
原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离开京城一年多后,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不但没有问半点的罪,反而顺势让他领了节度使一职。
虽然上辈子,裴右安就是卒于这个节度使的官任,这辈子绕了一圈,最后他又回到了这位置之上。但嘉芙却不担心。
她深信,上辈子裴右安在素叶城的去世,一定和萧胤棠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从萧胤棠死前的梦呓就能推断出来。
这一辈子,萧胤棠被废了,囚在了萧家祖地庚州,他想要翻身,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废太子妃章凤桐,据崔银水告诉她说,先前生了个女婴,未及满月便夭折,章凤桐悲恸欲绝,日夜哭泣,对女儿思念成疾,最后竟癫狂成疯,不但失禁,竟还当着宫人的面,将秽物混入食中食用,众人无不骇然,她却嬉笑自若,又和夭折了的女儿隔空对话,解衣哺乳。那时已过半年,按罪,原本当被送去祖地同囚,当时已归乡的章老,上书泣求皇帝法外开恩,皇帝便命太医检视章凤桐,确系失了心疯,遂允章家将废太子妃领了回去。据说自此被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