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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列斯特小姐，请问，您能够说服德列斯特先生，不和我父亲续签温德农场的租约吗？”
卡特里娜一瞬间有一种想要温德小姐再来第三遍的冲动。
温德先生是一名租地农场主，顾名思义，是租用德列斯特家的田地，自己经营农场。所以温德家的不动产、大部分财产以及事业都承载在和德列斯特家的租约上。
如果温德家和德列斯特家的租地合约不再继续的话，那么温德家就要在一定的期限之内折价卖掉自己的所有不动产并且找到新的住所搬进去，还要在坐吃山空之前再找到新的生计。
而德列斯特家就要重新找一个有实力接手这片农场的新租户以止损，卡特里娜之前和温德先生商量的那些排水沟计划也得作废，和新租户重来一遍。
总而言之这是双方都很麻烦的事情。
而且加西利亚的社会风俗非常重视土地，比《飘》里面的女主角热爱她家的农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土地的所有者而言，把土地租给世代居住本地的“老人”在感情上要放心的多。
他们不信任没有亲戚关系、只身一人来到此地的“新人”，尤其是城里人。固执的认为这些人对本地的土地没有感情，会伤害土地和环境——这也是为什么猎狐节时卡特里娜和乔安娜这两个从社会发展顺序上先进一点的城市居民被奥莉薇娅这个家里有地产其实也在城里住了好久的伪乡下人嘲讽作“一无所知的城里人”了。
很多租地农场主也是世代经营自家的农场的，虽然土地所有权不属于他们，但一家人可能从阿梅莉娅大帝解放农奴的时候就住在那里了。
她最近被特米里克抓着猛补习庄园主工作的相关知识，就算她今天下午翘了一下午的特米里克小课堂也忘不了这些复杂到极致的相关知识。
所以，卡特里娜才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路易斯随便就换个新租户，也不认为温德小姐的说辞是经过她父母同意的。
魔法师再一次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客人能不能看懂，打算来个端茶送客。
她还打算赶紧回书房趁着睡觉前把菲利克斯的植物研究笔记看完呢。
不过，当她的视线经过温德小姐的脸时，敏锐的察觉到，她那副看似气定神闲、镇静自若的表情下面，其实暗藏着强烈的紧张情绪。
水系魔法师就是这点儿不好，对情绪有些过于敏感了。。。。。。卡特里娜一边腹诽着一边不自然的放下了咖啡杯。
当然，她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爱好，只是魔法师所共有的强烈好奇心再次发作了而已。
在加西利亚这个出现了阿梅莉娅大帝这位威武霸气疑似穿越前辈的里程碑式君主都改不过来重男轻女的国家，中低层次的女性受教育质量在卡特里娜看来着实堪忧。
比如艾米莉那丫头吧，家里也算是中产阶级中的上层了，竟然从来没正经上过学，全部知识都是从家庭女教师那里学来的。而学习的科目，主要集中在刺绣、乐器、绘画，以及如何装饰下午茶的桌布这种内容上。
弗朗西斯·培根有言：读史使人明智，诗词使人巧慧，数学使人精细，物理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高尚，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以上，一项都没有。
虽然卡特里娜不太了解伊文斯公学之外的学校教育，但依照富裕阶层占有更多教育资源的原理，她觉得艾米莉都这样了，温德小姐肯定更不怎么样。
所以更不怎么样的温德小姐到底是出于什么不可思议的理由提出这个要求的呢？
“温德小姐，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卡特里娜说，低下头假装打量盘子里的小甜点，不让温德小姐看到自己的充满好奇感的傻缺表情，“说实在的，你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离奇了，这对我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我也觉得我的要求简直不可思议。”温德小姐回答到，语调似乎微微的上扬了一点。
坐在茶几两边的人现在同时产生了“有戏”的想法。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温德小姐的声线又紧张了起来：“德列斯特小姐，我做出这个请求的理由并不高尚，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利益考虑，您确定要听吗？”
“既然你有这个勇气来找我，并且决定说出来，那我为什么不洗耳恭听呢？”魔法师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感兴趣，虽然她现在已经着急的像等待电影开幕了。
“我是我父母的独女。”温德小姐说。
卡特里娜终于不得不从扫视了三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小饼干，抬起头来直视着温德小姐。
“我没有兄弟，”她继续说，“因此，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温德农场将不得不由我们的其他亲戚继承。”
“而我们家的大部分财产都在农场上，如果未来是这样的话，我几乎继承不了多少嫁妆，也就没钱结婚了。”
“呃，等等。”卡特里娜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挥舞了一下手上的甜饼，“我记得租地农场主是不需要服兵役的吧？你为什么不能继承你家祖传的农场？”
加西利亚的土地继承法相对时代滞后，由领主一层层分封下来的土地只能由可以服兵役的人继承，所以继承人通常是男性。因为理论上他们要感谢分封土地给他们的领主，在领主需要的时候为领主作战，虽然可能当初分封土地给他们的家族都已经没人了。
当初签路易斯的继承人文件的时候，斯科尔顿律师没少给法盲卡特里娜普法。
但是租地农场主的财产是全部属于自己经营的，他们的财产和工厂、商店、海外种植园一样，在子女继承上完全不受性别的限制才对。
所以温德小姐这是来的哪一出？
第101章 乔治们的杰作（）
“因为温德农场的租约需要一个男性继承人。”温德小姐语气平静的说，丝毫没有面对法盲的不耐烦。
“理论上，我可以继承我父母的所有遗产，但温德农场最重要的财产其实是我们家和德列斯特家族签订的租约，我们家世世代代其实全靠这个赚钱。而这是法律所规定的，我父亲的财产里我唯一不能拥有的东西。”
“呃，再等等。”卡特里娜脑子里不太流畅的运转着之前贝蒂之父手欠杀鸡事件的种种状况，“我记得女性也可以负担土地租约的吧？”
当时路易斯还和贝维尔太太签订了终止合同的协定来着，那一家子在乔治·贝维尔入狱之后可是一个成年男性都没有。
“当然可以，但是女性不能经营农场，可是我租下来的田地也不能改作他用。”温德小姐的语气里也终于带上点无奈感，“如果有个丈夫的话，我就能打着他为我代理的旗号办事。所以我得结婚才能继续经营我们家的农场。”
“不过。。。。。。”卡特里娜这下是彻底糊涂了，“我记得你有男朋友，乔治·哈林顿，对吧？你俩完全可以在温德先生去世之前结婚。”
别说温德先生缠绵病榻什么的，昨天才和他讨论排水沟修理大计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呢。
“但是乔治现在是预备役军官了，”温德小姐摊摊手，看上去对男朋友的动向还是相对清楚的，“他和我说过，他不可能退役回来继承我父亲的农场。所以我现在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
不，我更糊涂了。。。。。。卡特里娜觉得自己可能白上学了。
把卡特里娜说的一头雾水之后，温德小姐终于给法盲卡特里娜来了一场政史地全面科普。
“女性不能从事农业工作”这条奇诡的法律，出自那位不爱折腾但是一折腾就一鸣惊人，第一次砍了专利保护权的乔治二世之手。
乔治二世在位期间，正值加西利亚的工业文明飞速的发展，这位老人家也许是颇有远见的看到了工业力量可以弥补女性在体力上的不足，大力鼓励农村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一样进工厂找工作。
然后就按照他那“专利保护期阻碍科技发展”的思路，制定了一条相当奇葩的法律，“女性不能从事农业工作。”
不过这种法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因为蒸汽机还没发展到可以用来耕地的地步（甚至现在加西利亚还有许多农场使用畜力耕作），而女性的体力也限制了她们参与农活的范围。
同时，工业力量的发展也催生了越来越多的城市以及中产阶级，无论是进工厂还是进入服务业，对于女性而言，都是比务农更好的选择。
在没有计划生育的加西利亚，像卡特里娜和玛丽娅·温德这样的独生女属于少数群体，所以很少有人遇上这种尴尬的情况。
而且就算遇到了，一般来说也能通过结婚这种方式迂回解决。
温德小姐目前面临的尴尬状况，还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加西利亚近代史上最能折腾的国王，乔治三世。
这位自诩雄才大略，而且一定程度上也的确雄才大略的君主一辈子都在搞事情。搞事情的对象简直遍布全世界，从海对面的法杜尔到自己国家的领主以及人民。
自然也包括一定程度上负责和国王作对的议会。
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主题，乔治三世和议会进行了一场持续自己整个君主生涯的斗争，而“供职军队的人不许兼职佃农”就是他的斗争成果之一。
这条法律的诞生，是为了削弱地产所有者和军队之间的关系。
因为在乔治三世的祖母阿梅莉娅二世继位之前，加西利亚持续了二十年的“无王时代”，最初参与战争的那批非王室领主，就是通过佃农拉起了战斗的队伍，将在奥尔顿城内斗的你死我活的几位推定继承人干趴下的。
甚至还有军队因为来自某某地的佃农子弟比例过重，直接倒戈投向该地领主的事情。
如果乔治·哈林顿没有进入特殊安全部队，那么标准结局就是他和温德小姐结婚然后继承岳父的财产走向人生巅峰。
但是现在。。。。。。
卡特里娜无奈的叹了口气：似乎一切都是那只水妖的锅。
“抱歉，”她花了点时间理清楚这些问题之后，已经顾不得形象了。魔法师一手揉着额角一边说，“恕我直言，这个理由似乎不足以让路易斯做出改变，而且令尊令堂恐怕也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吧？”
这和为了孩子结婚卖掉祖宅也差不多了啊。
“所以我才来请求您的。”卡特里娜的状态似乎也感染了温德小姐，这位女士在科普过程中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也弯了下来。
“土地不能转租吗？”她记得自己在奥尔顿找房子的时候，很多房子其实都是承租人转租的。
“只有土地不能。”
明白了，遇上土地加西利亚人就是偏执狂。。。。。。卡特里娜腹诽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实自己也被自己槽了进去。
那么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了。
要么想办法搞台农业用的蒸汽机穿越回乔治二世眼前给他表演下工业反哺农业，不过这样那条坑爹的法律可能会变成更坑爹的“只有务农人的长子才能继续务农”之类的；要么就想办法混进下议院，提出推翻这条法律的法案并且在温德先生过世之前让这项法案通过。
以加西利亚议会乌龟式的保守和蜗牛式的效率，还真说不准哪一种方法更现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