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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贞造反失败,全家被杀。唯独嫁给了李守贞长子的符赢被郭威派兵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娘家。外界都传说是朝廷畏惧符家的实力,才对李家长媳网开一面。符彦卿也一直骄傲地认为,女儿能平安脱险至少有自己一大半儿功劳。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我陶醉。原来,自己只差一点儿,就永远失去了这个女儿!
“那,那四百精兵,是不是每个人都穿着瘊子甲,拿着削铁如泥的宝刀?”符昭信忽然冲到了父女两个之间,拉着符赢的手,满脸羡慕地问道。(注1)
终究是个半大孩子,他心中,暂时还体会不到差一点儿失去亲人的恐慌。因此醒过神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自己的判断。
“怎么可能?”符赢被自家弟弟的幼稚想法逗得莞尔,摇摇头,柔声回应,“四百件儿瘊子甲,郭家挖出一座金山来都不够用!那些人不是家丁,只能算行伍中的精锐。穿的只是普通牛皮甲,拿的也是常见兵器,表面看上去跟咱们符家军的兵卒没什么两样。”
顿了顿,她的脸上露出了如假包换的欣赏,“但是,但是他们却个个都勇悍绝伦,跟在主将身边寸步不落,死不旋踵。李氏家丁虽然人数众多,并且有高墙为凭,在他们面前,却如同一群土鸡瓦狗。”
“这,这,这得精锐到何等地步?这怎么可能?”符昭信的大眼睛等得溜圆,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拒绝。
他无法想象,一群拿着普通兵器,穿着普通铠甲的士卒,能在转眼之间,将十倍于己的李氏家丁,打得落花流水!以他大半年来在衙内亲军中获得的经验,主帅身边的家丁,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与寻常士卒交手,个个能以一当十。而那郭家军的一个指挥,却打败了十倍于己的李氏家丁,如此推算,当他们遇到李家的普通士卒,岂不是要以一当百,以百破万?
“有可能,老夫当年我就见过这样的精锐!”符彦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替自家女儿作证。“银枪效节军!当年杨师厚麾下的银枪效节军便可如此。虽然最多时不过几千人,冲锋陷阵,却如同摧枯拉朽。好个郭家雀儿,好个郭家雀儿,老夫以为他久围河中却迟迟不肯破城,只是心慈手软,舍不得麾下子弟牺牲。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借着这个机会,用朝廷的粮草和辎重,偷偷打造了一支新的银枪效节军!”
银枪效节军,是晚唐以来战斗力最强的队伍,虽然已经被毁掉了多年,行伍之中,却依旧传诵着他们昔日的辉煌。稍微有些阅历的为将者,几乎无不对银枪效节军的战绩如数家珍。
只是,这样一支无敌精锐,打造起来却极为艰难。除了充足的粮草、辎重、军饷之外,还要求其主帅,有远超常人的勇武和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否则,非但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稍有不慎,便会被疯犬反噬。
换个一种相对便于理解的说法,打造银枪效节军,钱粮、勇士和盖世良将,是三个最基本条件,缺一不可。特别是对第三项的要求,简直苛刻到了极端。寻常庸才,即便侥幸掌控了银枪军的帅印,也发挥不出这支队伍的一半儿威力,只能徒劳地消耗勇士们的性命、激情和鲜血。而真正的良将,却可以成为银枪军的灵魂。令银枪效节军的威力翻倍,在战场上出其不意,给敌军致命一击。
“阿爷,咱们也能,咱们也打造一支银枪效节军出来!”符昭信从不怀疑自家老父的话,却坚信自己的本事不属于任何人,从震惊中再度回过神来之后,便拉着符彦卿的衣袖,用力摇晃。“咱们现在就动手,郭家能,咱们符家也一定能!”
“呵呵,谈何容易!”符彦卿咧了下嘴,苦笑着长叹。
同样的想法,他也曾有过,并且曾经全力去尝试。然而,尝试的结果,却是令人倍感绝望。
他符彦卿算是个智将,良将,年青时也曾勇冠三军。却距离盖世两个字,相距遥遥。而符家的其他成年男子,包括他的几个弟弟和亲生儿子符昭序,连良将的边都摸不着,更做不了银枪效节军的灵魂。
事实上,银枪效节军从诞生到毁灭,真正能做为其灵魂者,只有杨师厚一个。所以,在杨师厚病死之后,银枪效节军就迅速走了下坡路。落到李存勖这个马上皇帝手里,偶尔还能重现一回锋芒,落到了李嗣源手中,则彻底变得平庸,并且令后者时时感觉芒刺在背。
所以,李嗣源恼羞成怒,干脆联合银枪效节军的名义主帅赵在礼,用毒计毁掉了这支队伍,将全军将士连同随军家属屠戮殆尽。当时,永济渠为之变赤,银枪精锐,从此成为绝响。随即,契丹皮室,再无中原儿郎可以力敌。
注1:瘊子甲,青塘冷锻甲,由吐蕃工匠冷锻精铁打造。因为冶炼温度低,并且燃料为含硫量较少的木炭,所以硬度和韧性都极为出色。但同样因为打造艰难,冶炼耗时耗力,价格奇高无比。
第四章 虎狼 3()
readx;?第四章虎狼(三)
一鸣惊人,典故源于楚庄王。。biquge。info本是个褒义词,只是,此刻从符赢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一股隐隐的幽寒!
据说当年楚庄王即位之后,国政被权臣把持,于是他便装作贪图享乐模样,终日不务正业。如此暗中积蓄力量足足两年半,直到有一位重臣气愤不过,跑到皇宫里拿不飞不鸣的野鸟来讽喻,‘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算是什么鸟?’他长笑做答,‘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又过了半年后,楚庄王联合自己的支持者突然发难,诛杀把持朝政的五个大臣,清洗其所有余党,楚国因此而大治,称雄天下。
“啪!”书案上的烛花炸开,火星四溅。
一枚火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落向了符彦卿的手背,百战老将却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两眼发直,面孔僵硬如石块儿。直到有剧痛传入心扉,他才猛地将手缩了缩,强笑叹息:“呼――!这么快就要开始了么?为父我还以为至少也得等到两年之后呢!”
“如果刘承佑是个能耐住性子的,当年就不会明知道他哥哥病入膏肓,还要送他哥哥一程了!”符赢冷笑,看向父亲的眼睛,如同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明亮。
“那倒也是,就是不知道他有几成胜算!”符彦卿轻轻点头,不知不觉间,脸上竟隐隐露出了几分期盼。
在自家儿女面前,他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事实上,即便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符家这些年来一直在积蓄实力,甚至有时候故意以弱示人,可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当前的一亩三分地儿。符家上下,至少有包括他符彦卿自己在内的一大半儿男丁,依旧记得自己曾经姓李,祖父曾经像李世民一样被封为秦王,有资格继承整个大唐帝国。(注1)
“咳咳,咳咳,咳咳……”符昭序好像被莲子羹给呛到了,红着脸,不停地咳嗽。
“小鬼头!”符赢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抬起手在弟弟头上摸了摸,脸上的慈爱愈发浓郁。
老狼符彦卿的脸上,却带出了几分不自然。想了想,忽然鼓起全身的勇气,低声说道:“小鹰子,抱歉。你上次归宁,为父,为父本该把你们两口子多留些时日。只是,只是为父怕他们李家多心……”
“阿爷,你说什么呢,我可是符家的长女啊!”符赢轻轻地回过头,温婉一笑。刹那间,竟若一朵绽放的寒梅。
符彦卿见此,心中顿时像被捅了一刀,愈发痛彻心扉。
女儿太懂事了,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他想表达的全部意思。可越是这样,他内心深处,越觉得负疚。
当初与李守贞联姻,原本就是为了符家。事实上,那个李家儿子,根本就不是一个良配!站在符赢身侧,就像一头掉了毛的野狗与乳虎为伴。这一点,非但符彦卿自己心知肚明,符家上下很多人也洞若观火,其中也包括符赢自己。
如果当初符赢自己大声说一句不愿意,符彦卿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会尽最大可能推掉这桩亲事。然而,符赢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绣好了嫁衣。
那一年,耶律德光挥师灭晋,刘知远在太原起兵。符彦卿既不能确定耶律德光会不会突然向符家痛下杀手,也不能保证刘知远获胜之后会不会趁势削藩,多一个盟友,就多一分自保的希望。
上次符赢携婿来归,符家通过各种手段,也早已探听出李守贞造反在即。如果符赢当时向娘家提出避风头的请求,符彦卿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不会拒绝。那样的话,李守贞即便造反失败,朝廷的兵马,也不敢打到符家门口来,追索李守贞的长子,符赢的丈夫,符家的大女婿。
然而,符赢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收拾好行礼,在李氏起兵之前,跟丈夫一道,星夜兼程返回了河中……
“崇训他不可能留下的!”仿佛能看穿自家父亲的心底,符赢摇摇头,非常平静地补充,“他虽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对我公公却是孝顺得很。哪怕明知道我公公起事没有多少胜算,也会回去助自家父亲一臂之力。所以,阿爷,您不必过于自责。女儿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如果不是借了您的名头,河中李氏满门被诛,我这个长子媳妇怎么可能平安脱身?”
“小鹰子――”符彦卿纵使再虎狼心肠,也终于承受不住。低低叫了一声自家女儿的闺名,双目含泪,“是阿爷对不住你,是阿爷对不住你!你放心,阿爷发誓,早晚会替你报了此仇!”
“不要!”符赢忽然大惊失色,猛地上前抓住父亲的手臂,厉声尖叫,“阿爷,不要!您千万别想给女儿报仇的事情。女儿跟夫家,跟李家的恩义没有那么深!咱们符家,咱们符家,也不该为此去冒灭族之险!如果,如果您坚持不放弃,到那一日,女儿,女儿只有以死相谏!”
说罢,松开手,接连后退数步,凝望着自家父亲的眼睛,满脸决然之色。
从来没见过自家女儿如此失态,符彦卿被吓了大跳,心中的伤痛与怜惜,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要?小鹰,你别急,你说不要就不要!阿爷听你的,阿爷保证听你的!小鹰儿,你怎么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阿爷,您以为,女儿我劝你关注身后,仅仅是担心刘承佑自毁长城么?”符赢流着泪,用力摇头,脸色如同雪中的羊脂玉一样苍白,“阿爷,您错了,女儿我想提醒您关注的是郭家雀儿,还有他的养子柴荣!若是刘承佑赢了,也许咱们符家还真有希望重现祖上辉煌之机。可若是,。若是郭家雀儿赢了,咱们符家稍有不甚,就,就会像河中李氏一样万劫不复!”
“什么?”符彦卿手按刀柄,皱纹交错的面孔上,写满了警觉。“小鹰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莫非看到了什么?郭威手里到底藏着什么杀招,怎么,怎么会让你害怕成这般模样?”
符赢是江门虎女,不是寻常村妇,弓马娴熟,且熟读兵书。如果换做男儿身,符彦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做自己的继承人。可越是如此,从刚才从符赢嘴里说出来的话,才越令符彦卿觉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