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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他不会得到回答,伊卡伯德却头也不抬,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第三行第七个书架,从上往下第三排第十六本。”
听起来没有一点恼怒,或不耐烦的样子……他平静得就像是在念出书中的某段文字。
埃德无语地走向书架,开始怀疑这位牧师是不是天生就无法作出任何表情。
他找到了那本叫做《诸神之名》的书,吃力地抱着它挪回伊卡伯德的书桌前,猜测自己大概会被当成一个免费跑腿的小学徒,被使唤着为沉浸于某个伟大研究的牧师大人搬来一本又一本几百年没人动过的古老书籍……
“看完它。”
牧师大人吩咐,显然没空再抬头看他一眼。
埃德愣了半晌,一声不吭地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伊卡伯德的对面,埋头看书,心中无奈地浮出一个念头——如果母亲知道这就是学习成为一个牧师的方式,大概会深感欣慰。毕竟,让他乖乖坐下来看书,可是她花了十几年也没能做到的事……
。
与伊卡伯德共处一室的日子并不算特别难熬。牧师十分安静,在埃德渐渐沉迷于那些关于诸神的传说中时,几乎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他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可供休息,每天回到房间时都有不知何人送来的食物放在床头。食物简单但并不粗糙,就像他朴素但舒适的床铺。每一个夜晚他都睡得意外地香甜,醒来唯一的学习方式就是看书——第一次他无意中脱口问出一个问题,并没有指望伊卡伯德会回答,但牧师却给了他另外一串数字……另一本书。
巨大的图书馆里,他居然能清楚地记得每一本所放的位置,知道每一本的内容,那让埃德惊讶不已。他甚至偷偷地调换了几本书,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每一本书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而伊卡伯德的神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伊卡伯德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那是你的魔法?还是施加在书或者书架上的魔法?”某一天,埃德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伊卡伯德的回答是另一串数字,引导他搬回另一本更巨大也更古老的书——《魔法之源》。
他似乎从不介意埃德半途而废,还没看完一本书,就因为一个问题而翻开另一本,或者一个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就又有了新的问题,而把原本的问题置之脑后。每一天堆积在埃德脚下的书,总会在第二天早上消失不见,即便是他拿回房间抱在胸口睡着了的书……就像它们每晚也要回到自己的书架上休憩。但如果想要找回它们,埃德就只能靠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次,在寻找某本书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被另一本所吸引……
生平第一次,埃德?辛格尔感受到了“阅读”的乐趣。没有确定的目的,没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全凭自己的兴趣,随心所欲地畅游其中。偶尔他会有些忧虑——这样真的就能成为一个牧师吗?肖恩和伊卡伯德是不是在故意浪费他的时间,等着他在传说中的“试炼”中失败然后灰溜溜地自己滚回家呢?
他的确从书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牧师的法术与法师的法术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的力量直接来源于所信奉的神祗,而法师的力量来源于这个世界,只不过必须得遵循魔法之神的规则,否则便会被自己的法术所反噬。又比如关于诸神的名字,不同的种族对同一个神经常有着不同的称呼,而无论哪一个都并非他们的真名,传说如果你能得知一个神的真名,便能拥有他全部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些在试炼中是否有用——见鬼的,他根本连那试炼会是什么都完全不得而知,而这是伊卡伯德唯一不会以一串数字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每天只能吃一餐,每餐都有一个苹果,按他啃掉的苹果来算,十五天之后,肖恩?弗雷切再次出现在这从无其他人来拜访的图书馆。
“如何?”他问伊卡伯德。
埃德万分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伊卡伯德却一声不响地合上了埃德正在翻开的那本书——《诸神之名》。
没错,埃德又把它搬了回来,因为有些东西他还没弄明白……那也有错吗?
肖恩的沉默凝重又冰冷,仿佛一堵石墙般把埃德远远隔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沉地吐出另一个问题:“你确定?”
“不。”伊卡伯德冷淡地回答,“那不是我的任务。”
埃德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弄不清着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家伙到底在打什么谜语。
肖恩的头终于转向了他。
“……跟我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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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唯一的试炼()
意识到他们所走的正是上一次走过的路,埃德开始兴奋起来——并且不可避免地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们这是去见费利……去见圣者吗?”他满怀希望地问,“她在等我吗?”
他问了不止一次,肖恩一次都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凯勒布瑞恩一样不耐烦地叫他“闭嘴”,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埃德的好心情。
无论是试炼还是另一轮“学习”,能跟着费利西蒂,绝对会是相当轻松又愉快的。
他的灵魂拥有强大的力量——费利西蒂这么说过,而他只要学会如何去使用就行了!也许他真的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牧师也说不定……
他还带来了那枚水晶球……的碎片,也许费利西蒂有办法让它恢复原样?
一路不停地胡思乱想,黑色木门再一次打开时候他差点急不可耐地从肖恩身边挤过去。肖恩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埃德不解地瞪着他,肖恩却很快放开了他的手臂,继续在前面带路。
这个有着小小喷泉和彩虹的房间并不是终点。
埃德听见肖恩用低沉的声音吐出简短的咒语,正对喷泉的墙壁无声地降了下去,隐约可见黑暗中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埃德微微有些不安——身为圣者的人应该不需要住在这样的密室里,里面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
当肖恩举步向前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
墙壁再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周围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墙壁上,岩石中犹如水纹般的浅蓝色纹路,静静地泛出柔和的光芒,并且随着肖恩的脚步声越来越明亮,没过多久,整个房间就像是在水底,有着粼粼的波光和恍如世外的静谧。
但这个密室很小,小得不用转头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埃德没来由地一阵阵发冷,竭力不去看房间中央那白色的,似乎是半透明的……石箱。
他不肯承认,也拒绝相信,但那真的……很像是个石棺。
心脏开始毫无规律地狂跳,他慌乱地在小小的房间里寻找那个慈祥的老人——但她显然不在这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心慌不已地质问,“费利西蒂在哪儿?你问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肖恩一直沉默地看着那白色的石箱,此时终于转身面对他。
“她就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沉闷异常,“埃德?辛格尔,她让我告诉你,看不见死亡的人,也不可能听见神的声音。”
“死……亡……”埃德怔怔地重复,全然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东西,“你在说什么?”
“我在告诉你,圣者已逝。”圣骑士团长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埃德终于能听出其中巨大的悲伤。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的……”埃德喃喃自语着,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脑海中一片茫然“我明明见过她,还不到十天之前,就在这里……”
“那么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见到的并非真人。”肖恩平缓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冰冷而无情。
“但那依旧是她不是吗?她怎么会……为什么……”埃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绝望地意识到,他其实知道的,他早就知道,早在他来到这里之前……
谁曾经试图告诉他,而他却拒绝去理解?
“我知道你所创造的奇迹,埃德……因为我就在这里,在远离卢埃林千里之外的地方,见证奇迹的发生……和为它而付出的代价。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一个生命归来,一个生命离去……我不知道这是否值得,但这不由我决定。”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是的,他知道,他曾经看着那个白色蓝眼的少女在博雷纳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抬头对他微笑。
他本该看懂那笑容里淡淡的悲哀。
——而他却选择了忘却,只为保护他自己。
埃德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听着肖恩脚步声从他身边越过,每一声都沉重如鼓,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我无法成为你的引导者……但你自愿来到这里,便已经选择了你道路,而我奉命守护。”墙壁再次无声地降下又身躯,将埃德独自留在这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地,圣骑士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地钻进埃德耳中。
“你唯一的试炼就在这里,埃德?瑟伍克?辛格尔,面对你自己。”
。
有些事,如果只是做梦的话,该有多好。
无论是怎样的噩梦都会醒来,你只需要告诉自己,那都不是真的,根本用不着在意。
埃德?辛格尔做过许多奇怪的梦——他也喜欢做梦,那感觉像是能够脱离这个空间,行走于无数奇妙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导致了怎样的结局,都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后来,当渐渐明白他的梦或许不仅仅是梦,他曾有过小小的恐慌——如果他在梦中所犯下的错,真的伤害了某个世界里的某些人,而他却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那该怎么办?
有好一阵儿他甚至因为害怕做梦而无法入睡。但此刻,他想要做梦……哪怕是逃避也好,如果继续清醒地待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发疯。
他不知道肖恩?佛雷切已经离开了多久。小小的密室里并不黑暗,柔和的光芒始终如水般流转在他身边,但这里好冷……比冰龙的洞穴还要冷得彻骨。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他听不见说话声,脚步声,连水神神殿里几乎无处不在的流水声也听不见。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如果它真的还在跳动的话。
有时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在那冰冷的石阶上坐了千百年,他的身体早已化为枯骨,他的灵魂却徘徊不去。因为他所犯下的错,他被永远禁锢在这里,直至世界的尽头。
他所犯下的错……
白色石棺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再靠近一分的勇气。
如果一切都只是梦……
像是从水底突然冒出的一个小小的气泡,一个念头从他冰冷死寂的脑子里钻了出来——可这不是梦,不是某个他根本不知道在那里,是否存在,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那至少意味着……他还有补偿的机会!
他猛地地站了起来,僵硬的双腿却无法移动,针扎般的一阵痛楚,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光滑僵硬的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