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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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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讲完,半月已过,即是半月一考的朔望课。

    朔望课成绩关系到三舍排名座次,虽说三个月才升补一次,但是对于弟子而言,事关重大。

    临考前最后一天的晚上,到了快三更了,外舍内仍是座无虚席。

    人人都是捧着孟子集注在读,林延潮也是将这几日的讲义重新拿来在看一遍。

    外舍同塾们也满怀羡慕妒忌地想,林延潮已经是大宗师的弟子,怎么还这么用功了。

    第二日,还未考试,弟子们已是在摩拳擦掌。

    不久林燎走入书屋,将卷子发了下来。朔望课的卷子是由山长林垠出的,称为师课;而月课,季课都是由教授,知县,知府出题,这称为官课。

    考试时间是从辰初至午正,也就是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五个小时。

    卷子卷子帖经题十道,墨义题五道,最后是制艺文一篇。

    首先是帖经题十道吗,第一道,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后面留白。

    林延潮不假思索地写上……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林延潮笔上不停,一口作气,连写十道。对于孟子一书滚瓜烂熟的林延潮而言,这根本不是难度啊。

    但是想来外舍其他同窗也不会在这种题目上答错,帖经题是最基本的,若是一般乡村社学里的学童,可能还会失误,但对于书院弟子来说,写错一道,真的是要拿来打屁股了。

    下面是墨义题五道,这里就有点开始拉分数了。

    林延潮认真审卷,第一道题,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这一句话就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出处。

    林延潮想起孟子集注里,朱子对这一句话的解读,当下写到,人君能与民同乐,则人皆有此乐;不然,则下之不得此乐者,必有非其君上之心。明人君当与民同乐,不可使人有不得者,非但当与贤者共之而已也。

    这已是现成了答案,最好一个字都不能改。当然这也是林延潮这十四天来背熟的内容,以他过目不忘加倒背如流二点零技能,丝毫难度也没有。

    五道墨义题写完,林延潮擦了擦手,这才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剩下有大把时间来作制艺题。

    题目是,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林延潮看到这里,迅速想到,这句话出自梁惠王下。原文大意,是邹国和鲁国征战,死了不少官吏,但百姓却无动于衷。邹国国君要惩罚,孟子说不可,你如何待别人,别人如何待你,百姓不过将官吏原先待他的,报复回官吏罢了,所以说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合下一句是君无尤焉,是孟子让国君不要怪罪百姓。

    这样题目是小题,八股文格式,四书文限定三百字以上。

    林延潮只能拿着卷子苦笑,八股文是这样,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都是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的,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悟性了。

    林延潮也不做冥思苦想的呆头之状,索性趴在那眯着眼,打腹稿。待眯了大半个时辰后,林延潮心底想得差不多了,于是提笔磨墨开始写。

    考后众人皆问林延潮考得如何,林延潮只是道:“考得不好,要在榜末了。”

    众人听了信也有,不信也有,当然多数还是不信,大家都道:“延潮兄,你又在谦虚了。”

    “看看,延潮兄,这虚怀若谷,啧啧……”

    林延潮笑了笑,出去吃午饭了。

    下午即是放榜,依书院的规矩,季课放大榜,月课,朔望课放小榜。小榜就是各舍内部排名,大榜则是整个书院排名。

    放榜前众人议论纷纷。

    林延潮听得两个年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同窗在那议论。

    “这次考得不好,要在十五名后。爹妈知道了,不知要如何骂我。”

    “我也惨了,破题时候竟是漏题,制艺文恐怕要评个下了。”

    “这一次外舍竞争比以往激烈许多,若是今年再不能读进前十名,我爹妈会不认可我在书院有用功读书,恐怕要我回家闭门苦读了。”

    “你还好,毕竟还未放弃举业,我爹可能会让我去衙门作个小吏,此生不入清流了。”

    “放榜了!”不知道谁到了一声,众人都去看成绩。

    林延潮挤过人群,从下往上看,一下子在倒数第三看到了自己名字,外舍第二十八名。

    林延潮心底有数,也没太意外,平静地回到案前坐下读书。不少有心人目光却一并唰唰地瞧向林延潮。

    “余兄,这就是大宗师的门生?别逗我了。”陈行贵笑着道。

    余子游道:“这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脓包,或许是第一次考试太紧张了吧。”

    “一会看看卷子去?”

    “好,看看他怎么答的。”

    除了陈行贵,余子游外,其他同窗也是来了兴趣,他们之前有料过林延潮考得优良,或者一般,但却没料到林延潮会考得这么差。

    “延潮兄?”一名平日有说过几句话的同窗,有点幸灾乐祸地问道。

    林延潮正在埋头看书,听到道:“啊?”

    “延潮兄,当初大宗师为何会看中你,收你为门生啊?”

    “运气好吧。”

    “你这一次是否发挥失常?”

    “没有啊!很正常啊!”

    “可你才考了,第二十八名。”

    “没错啊,第二十八名就是榜末,与我说的没差啊,何来发挥失常!”

    “这。”这同学无言以对。

    又有一人不甘心来问:“延潮兄,这一次你考了外舍第二十八名,为何丝毫不见你懊恼啊?”

    林延潮把头出书背后探出,不经意地道:“尔等以不第为耻,吾以不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来人吓了一跳,心道这话境界真是高尔仰止啊,勉强笑着道:“延潮兄,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呵呵!”

    林延潮亦笑着道:“是啊,呵呵!”

    古人也是知道聊天止于呵呵的道理,来人收落了一脸遗憾,无功而返。

    众弟子们议论纷纷。

    “此人莫非不是扮猪吃老虎?”

    “还是真的深藏不露?”

    同窗们纷纷揣测,午学之后,林燎评卷。

    按照外舍的惯例,评卷最佳的三篇,林燎评得外舍第一卷,乃是叶向高。叶向高也是新入外舍的同窗,但奈何他的祖父是名儒,父亲又是贡监,他的文章确实又作得好,所以尽管有人不爽,但也无法非议。

    “大贤谅邹民抱怨之心,见邹臣之自取也!”

    听了叶向高破题第一句,林延潮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自己冥思苦想的破题,还能这么破的。大贤指得是孟子,破题时不能对圣贤直呼其名,孔子用圣人替,颜回子思曾子孟子用大贤替,孔子的弟子们用贤人替。

    这破题一句,结合上下文说的是,孟子谅解邹民抱怨的想法,而察觉到是邹国官吏自作自受。而破去题目夫民今而后得反之,百姓不过将官吏原先待他的,报复回官吏罢了。

    仅是这破题,就足拿外舍第一了。

第五十四章 我不是作弊() 
课后众人的卷子,被贴至墙上,供大家评鉴。

    这是书卷的规矩,以示公平。一般来说前三名的文章,会引来众人驻足,可以拿他们破题,承题的思路与自己相互比较,揣摩对方文笔优劣,起到见贤思齐的作用。

    上面会有林燎的点评,在写的特别好的地方会用朱笔勾记,卷后附有点评,众人可以从中获益良多。

    但这一次叶向高,余子游,陈行贵这前三名的文章没有一人看,外舍同窗全数挤到林延潮的卷子。

    众人表情都很精彩,不久就有一人拍腿道:“原来这就是大宗师,得意弟子文章,长见识了。”

    说完拂袖而去。

    另一人道“此人几乎毫无时文根底可言,不说咱们外课生,就是外面社学随便一蒙童都写得比他好。”

    “看来新来咱们外舍,就那福清囝厉害,此人不足为虑。”

    余子游,陈行贵二人在外听了也是走到一个角落说话。

    余子游问道:“我实在是摸不透啊,陈兄你怎么看?”

    陈行贵道:“余兄,此人时文卷子咱们且不提,你看他的帖经,墨义,竟是没有一处错处。就算放之外舍,这一次朔望课,帖经,墨义全对的,也不过是八九人之数,其余人多少也都会错一些。”

    “何况此人之墨义,与朱子集注上相对,没有多一字,也没有少一字,这点你办不办得到?”

    无论书院,社学,对于帖经要求,是不能错一字,而墨义就放宽了一些,当然能将朱子集注,一字不错背下最好,但判题时,学生能答对主要几点意思,个别词字上的疏漏,先生也不太会故意判错。

    余子游看了林延潮的卷子,果真他的墨义题,就如打小抄般,和朱子集注上写的一字不易,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读书极为认真,苛求自己到一个字都不能错的地步。

    一种不舒服的情绪,余子游道:“童子试考得是时文,又不是帖经墨义,此子作得再好,也不过是死读书罢了,时文不通,什么都没用。”

    陈行贵笑着道:“余兄,你太在意了,倒是我看此人绝非一无是处,否则大宗师不会收他为弟子的。”

    余子游不屑地道:“寒门子弟有什么背景,就算有,也不会胜过你我。外舍里,除了叶向高和陈兄你,是我对手,其他我都不放在眼底。”

    同窗们评卷时的议论声,林延潮都听在耳里,心想这早点打破光环也好,免得整日万众瞩目的,麻烦要紧,造成读书分心就不好了。

    待到评论的同窗都陆续走了,剩下都是拿着纸,将前几名写的好的卷子,连卷子和批注一并抄下,准备拿回去揣摩。之后书院就会将卷子回收回去,书楼会将弟子的卷子都抄录一份,算是留档。

    林延潮则是走到叶向高等外舍弟子的卷子前站住。

    旁人见林延潮,口中念念有词,以为是他在读,却不知林延潮只是看一两遍后,就已经将文章连批注都背下了,且一字不错。

    “林延潮,讲郎找你!”

    林延潮听林燎找自己,心想自己已是背了前三名的卷子,已是够了,当下迈步出门。

    一旁弟子见林延潮走后,忙问:“刘兄,讲郎找此人什么事啊?”

    “还有什么事,林延潮倒霉了。”

    “刘兄别卖关子,赶紧说来。”

    “问什么,等会就知道了。”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林延潮去书斋找林燎也是有点忐忑,心想是不是这一次自己考得不好的缘故,不过林燎之前说自己只要帖经,墨义对了就好了,时文自己写得好不好都无所谓的。若是他拿这个质问自己,自己就和他争论。

    书屋内,林燎端坐在桌案旁,身后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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