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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4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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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五十一章 十三太保() 
京师里一直秋雨不断,阴暗潮湿。

    北镇抚司的诏狱不是客栈,自不是给犯人享受的。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没有窗户,四面厚壁。牢房里所见唯有微弱的烛光,所闻唯有一声声呻吟而已。

    林延潮身在诏狱十几日,已见了不少惨状。

    诏狱里不少人是被锦衣卫关了几个月,甚至十几年,几乎每日都有人被抓进来,也有人死着被拖出去。

    林延潮将巾帕往盆里取了一点水打湿后,将之伸出栅栏,朝斜对门牢房的一名犯人身旁投去。

    那名犯人浑身血迹,好几处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

    那人摸着地拿过巾帕一绞,总算有点水进了喉咙半响后才道:“多谢了,左中允。”

    林延潮依着牢房墙壁坐下道:“楚滨先生,举手之劳。”

    那人咧着嘴笑了笑道:“到了此刻,能称我游七一声楚滨先生,也唯有左中允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看着对方不由感慨。

    游七昔日是张居正的管家,满朝大臣争相结识的存在。

    林延潮记得以往见游七时,对方何等威风,高高在上,但眼下却沦为阶下囚。

    当初天子下旨缉拿游七时所言,是送镇抚司打问。

    冯保的亲信郭清等是好生打问。

    这下诏狱是有规矩的,圣旨里说是‘打问’,那就是游七现在的样子,这已是算好的了,严重是“好生打问”,基本是活不成了,若是‘好生着实打着问’,那就惨了,诏狱列有刑具十八种,一般上个一两种,正常人都扛不下来,这些刑讯就是令文武官员对诏狱闻风丧胆的由来。

    至于‘好生着实打着问’,锦衣卫就会给犯人上个套餐,十八种轮着上一遍。

    不过这对于林延潮而言,身在诏狱却是另一种体验。

    真正头疼的是审问林延潮的锦衣卫。天子下令不可刑讯林延潮,所以他们最重要的手段使不出来。

    不过这也无妨,不能刑讯,其他方面也可以为难。

    比如和马桶拷在一起,睡冷铺等。

    可是张鲸又收了林延潮的钱,东厂厂督放话要关照林延潮。林延潮在诏狱所住牢房,衣食供给,简直比自己家里也差不了多少。

    如林延潮晚上睡得是是高铺,每日都是洁净的衣裳,饮食替换,还有香茶可品,审问之余,还能写文读书,不少人拜在他门下。锦衣卫们见了这一幕,也是都是服,下诏狱能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只是弄到这一步,不是天子眼前的红人,亲信大臣,就是与东厂督工好得穿一条裤子。

    但这样人怎么可能会下诏狱?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玄,林延潮偏偏就来了。

    到了每日审讯林延潮时,是什么内容也问不出来。

    锦衣卫这边没办法迫林延潮就范,而他连天子和太后都敢得罪,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用减刑或者杀头来要挟他根本没用。狱中的锦衣卫都恨不得把林延潮叫大爷。

    林延潮将自己吃的饼子掰了一块丢给游七。

    游七吃了饼子,有了气力,勉强撑起身子问道:“左中允,我求你与我说句实话,相爷府上是不是已被抄家?几位公子是否也已是下狱?”

    林延潮沉默片刻答道:“昨日锦衣卫问话时,听闻已是抄家,不过几位公子却没有下诏狱,应是去了刑部的天牢,或是在大理寺,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游七听了张府遭难不由道:“相爷在世时,门生故吏满天下,多少人受了他的恩惠,但眼下却成了树倒猢狲散之局。正应了相爷平日说的话,兴亡荣辱终有定数。”

    顿了顿游七又道:“然而相爷这一去,满朝没有一个大臣替他申冤,倒是左中允你平日与相爷没有半点交情,却肯出面替相爷说公道话。”

    “我游七一生很少服过什么人,左中允你是一个。若我游七有来生,一定当牛做马替相爷报答左中允的恩情。”

    林延潮苦笑道:“楚滨先生言重,我只是为前首辅大人鸣不平而已。”

    游七仰天道:“是啊,相爷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心底只有这大明江山,但身后却落了个这等下场,朝廷待你何其薄矣。”

    说着游七伸掌捶地。

    游七说了几句,这时巡视的狱卒来了,冷笑了几声,这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犯人的痛哭流涕。

    正待狱卒要挥鞭抽打游七时,林延潮喝道:“住手。”

    这狱卒转过头来,正是责骂,却见是林延潮,当下忍住气道:“左中允,你在牢里吃好喝好,也就罢了。若再多管闲事,有你苦头吃!”

    狱卒话音刚落,而就在这时有人沉声道:“谁要给左中允苦头吃?”

    这时但听门外道:“督公到!”

    这名趾高气扬的狱卒,立即跪伏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但见穿着飞鱼服的张鲸负手走至牢门前,身后跟着北镇抚司的统领官十几人。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被官员称为缇骑,奉王命拿人,可逮捕、侦讯、行刑、处决官员。

    平日里这些统领官指挥缇骑,都是不将官员放在眼底的主。

    他们有个令京城小儿不敢夜啼的诨号——北镇抚司十三太保。

    而此刻十三太保却毕恭毕敬地跟在张鲸身后。现在张鲸总管锦衣卫,东厂,连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都要叩头禀事,何况这些太保。

    但见张鲸上下打量林延潮牢房,对左右发怒道:“你们是不是没把咱家的话放在心上?”

    张鲸这么一说,十三太保忙跪在地上道:“督工垂怜,我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啊。”

    张鲸拍着林延潮牢门质问道:“咱家与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林中允是陛下看重的大臣,需尔等好好审问,不可有任何差池。而你们是怎么听咱家的话的?”

    “把他关在这暗无天日,密不透风,阴冷潮湿的地方,若是林中允因此感染了些许风寒,你们担当得起吗?”

    十三太保听了都是一头雾水,心想明朝开国以来诏狱不都这么关人了吗?怎么换到林延潮身上就不行了。

七百五十二章 既往不咎() 
见张鲸发话,十三太保哪敢狡辩。

    既是出来当官,大家都有一手争功诿过于人的本事。一名太保喝道:“你这不长眼睛的人,居然敢如此待林中允,忘了当初督公与本官交待吗?信不信本官剥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方才呛声林延潮的牢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头道:“督公在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拖出去!杖五十。”

    太保吩咐一声,即两名锦衣卫上前将这牢子拖出去。

    这牢子着实倒霉了,成了上官的替罪羊。

    一名太保见处置了牢子,立即道:“左中允乃是谏臣,义薄云天,堪比岳武穆,这些奸贼如此害他,就是要作秦桧,张俊。这番真是多亏得督公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替我们北镇抚司除了一害!”

    锦衣卫和东厂这么臭名昭著的两大特务机关,但平日里都供着岳武穆,以自己行精忠报国之事而自命。

    这名太保自以为将林延潮比作岳飞,这马屁拍得够得力,哪知张鲸一脚踹了过去道:“呸,狗才会不会说话?”

    那太保一听立即会意,他这是作死啊。他立即给自己两个耳光道:“当今天子乃是圣君,不是宋高宗,必不会冤枉忠臣。小人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这名太保左右开光,将自己的脸打得如猪头般。

    另一名太保暗骂这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连忙替他补救道:“督公,我们这十几日查得林中允忠肝义胆,口供里可见拳拳报国之心,正准备向督公禀告,以昭雪其罪。今日公公来了正好,我等正好禀明公公。”

    其实锦衣卫们什么口供都没问出来,但为了拍林延潮与张鲸的马屁只好这么说了。

    这时林延潮发话道:“诶,张公公,这几日几位太保,牢头对我并无无礼,甚至多有照顾,还是不必为难他们了。”

    听林延潮的话,几名太保如蒙大赦,简直是有绝处逢生之感。

    张鲸见此,笑了笑当下道:“既是林中允替你们求情,暂且寄下尔等狗命,口供咱家自己问吧,一会把你等住的地方腾出来给林中允住,你们自己住在这牢里。”

    这简直牢头与囚犯易位了,但众太保们却都觉得张鲸这处罚太轻了,立即叩头称谢。

    “你们先退下。”

    张鲸发话,众太保这才将三魂六魄归位,躬着身离开了牢房。

    这时张鲸对林延潮,一脸替他难过的样子道:“兄弟,对不起了,让你受苦啦!”

    林延潮哦地一声问道:“公公哪里的话,这几日多蒙你的照顾呢,只是莫非陛下已知我的冤屈了吗?”

    张鲸心道,何止知道,对你的信任还更上一层,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眼下连咱家都得努力与你交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又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天子要尽孝道,总要顾忌太后,马上要大用恐怕是不能了。

    张鲸笑了笑道:“陛下,抄了张江陵的家,其中恰好发现刑部尚书严清与兄弟你,在满朝大臣中唯一在张江陵当朝时没与他私下往来的大臣。兄弟你之忠直实令陛下赞赏。”

    林延潮闻言微微笑了笑。

    他与张居正同朝为官时,知他日后会倒,与他一直保持距离是真的,但也绝非没有往来,否则张居正身为首辅,林延潮在对方寿辰时,连道贺书信也不写一封,此举就成了挑衅。

    所以前段日子在张懋修,张嗣修兄弟上门时,自己让兄弟二人将原先自己给张居正帖子尽数收回。

    此举不是林延潮料事如神,只是他想起明史严清传里,万历皇帝有抄家后翻阅大臣书信的习惯,故而当初在张家兄弟上门时,林延潮还没有打算要不要帮张居正之前,就预先布置下这等安排,也算是未雨绸缪。

    张鲸这么说,林延潮知对方对自己心生怀疑,但他的揣测没有根据。若非自己是穿越者,谁敢肯定皇帝抄家后,一定会看大臣书信,然后自己冒死上谏,博个侥幸,那自己的神机妙算可比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了。

    故而张鲸尽管心底怀疑,但手里也没证据。尽管张鲸可拷问张嗣修,张懋修,但他也没必要与自己过不去。二人现在正狼狈为奸。

    林延潮笑了笑道:“公公,你言重了,张江陵家里抄出多少金银?”

    张鲸也不打算深问,而是道:“折银二十万两之数,不过有朝臣怀疑张居正早听到风声,将私产藏好,刑部侍郎丘橓正在拷问张家几位公子,以及奴仆。”

    林延潮听了顿生无力之感,历史上就是如此,张居正家里只抄出二十万两白银,但有人不信。

    于是锦衣卫继续对张家几个儿子拷问,其长子张敬修受刑不过被迫自杀。

    临死前张敬修写下绝命书,信里说,拷问官员一定要逼他们承认张居正在世时受贿两百万两(屈坐先公以二百万银数),他被迫胡说自己拿了三十万两银子寄存在曾省吾,王篆家里(诬扳曾确庵(省吾)寄银十五万,王少方(篆)寄银十万),可实际并无此事,他是被屈打成招的。

    张敬修在信里最末大骂张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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