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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申时行很气愤,万历八年时,阁臣儿子还能中进士,甚至探花,到了万历十一年张四维的儿子,以及自己的儿子申用懋中进士了,然后就一堆言官逼逼。
到了万历十四年,已经没有阁臣的儿子参加会试,好了,现在万历十六年连举人也不让中,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那么以后是不是连生员也不行,再下去通过县试就是舞弊?是不是阁臣的儿子女婿都不要读书了,索性当个混吃等死的猪比较省心。
此事一起,众官员们因无法打倒张鲸,认为申时行无能,没有出力,为了将怒火发泄,他们将枪口对准了主持这一次乡试的黄洪宪,以及复核的左都御史吴时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左都御史吴时来,一连被弹劾了十几疏。
而申时行也授意言官对于高桂进行抨击。
这些事就发生了林延潮称病的两个月内。
满朝文武都忙着上疏弹劾张鲸,要么就是以辞官逼迫天子忙得是不可开交,这场政治斗争无人可以置之度外,任何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表态。
之后的礼部覆试,内阁又对于于慎行,高桂,于孔兼三人极为不满。
若是林延潮这时候身在礼部,恐怕也要在于慎行与申时行之间站队,表一个立场,但他偏偏却不在。
现在林延潮称病在家中,整天枸杞泡茶,陪着妻儿倒是过了一段十分清闲的日子。
而因为林延潮在家养生,不仅张鲸的事与他无关,顺天科举的弊案与他无关,朝堂上林党没有一人上疏,也没有站在任何人一边。
林延潮将任何人的拜访都拦住了,继续在家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从而避开了这一场大风波。
万历十六年的年末,大雪覆盖了京师。
在京师街道上,官兵们将沟渠里冻僵的乞丐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出然后堆放在路边,然后装进车子运到城外掩埋。
大轿里,申时行从轿帘里看到了这一幕。
申时行咳了几声,最近他夜里一直睡不好反反复复的,或许是上了年纪,或许也是因朝堂上的事窝在心底。
申时行闭目养了会神,这时候突然听得前面一阵吵杂声,于是他睁眼问道:“前面什么事?”
一旁申九道:“是几个乞儿不识老爷的尊驾挡了路,眼下正被申厉他们教训呢。”
“停轿!”
申时行一句话下轿子停住,官兵将道路前后都封了路,几名申府家仆立即拿起扫帚上前将道路上的雪打扫干净,申时行的官靴一尘不染地走到了正被申府护院鞭打的几名乞儿身旁。
“停手!让他们起来问话。”
几名乞丐不过十五六岁,身穿一身破烂单衣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申时行看了不有生怜,当即吩咐道:“一人给一件冬衣!”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几名乞丐叩头。
申时行温言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河间府人。”
“为什么逃出来?”
“家里受了灾,田里没了收成,人饿死差不多了,听说京师里好心人多,会有一条活路。”
申时行闻言问道:“朝廷拨付河间的赈灾粮没有发下去吗?”
“哪里有什么赈灾粮,都给官员们贪墨了,咱们老百姓们半粒粮食也没有看到。”
申时行闻言神色已冷,对申九道:“你听到没有?”
申九道:“听到了,小人立即去察。”
申时行捏须叹道:“察?老夫这几年执政是不是太过宽容?下面的官员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对老夫的三令五申置若罔闻?几十万的饿民肚里没有一颗粮食,而这么大的事居然要靠几个乞丐来报我,巡抚,布政使,巡按又到哪里去了?”
申九道:“老爷仁厚,大部分的官员还是知道感激的,但难免有一二宵小,惩处了就是。”
申时行道:“但愿如此吧,河间府的事察实了就来报我。”
“拿些钱给这些乞丐,另外知会顺天府尹天冷了,收容街上的流民,乞丐。”
说完申时行返身上轿,几名乞丐连连叩头。
轿子继续前行,不久申九在轿边道:“礼部尚书朱赓在前面街上避道在旁!”
“不必停留,你去将他打发了。”
申九一愕,申时行道:“这一次顺天乡试,若不是朱山阴突然称病,也轮不到于慎行主持此事,若有朱山阴在礼部,就算给高桂与于孔兼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现在倒好。这朱山阴遇事就躲,揽权营私倒是当仁不让,这样人就算对老夫再恭敬十倍,又有何用!”
当下申时行轿子从朱赓面前行过,朱赓身着二品尚书的官袍,穿戴整齐带着几十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申时行的轿子从面前经过,停也不停一下,顿时是一脸懵逼。
然后申九上前说了几句话,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了一下。朱赓则是出了一身冷汗。
轿中申时行气不能平,待行了一段路后,申时行掀开轿帘见申九赶上了,于是问道:“怎么延潮这么久了,也没有过府一趟?”
轿旁的申九笑道:“老爷,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林宗伯称病在家调养,已是有两个月了。你还派我上门看望过。”
申时行点点头道:“我记起来了,两个月了,他怎么病了如此久。这一次的事若是有他在礼部,绝不至于如此。现在他病好一些了没有?”
申九想了想道:“上一次去的时候……”
申时行道:“不用说了,立即转道他的府上,老夫去探望他。”
申九当即称是。
京城里的雪又下起来,申时候的轿子在前呼后拥之中在京师的街道上前行,到过了一个街口,人马突然在道左一转,然后直往林延潮府上。
一千一百章 出山()
申时行的轿子往林府上行至不远处,远远落轿。
申九搀着申时行从路上往林府走去,身后只是跟着两名随从。
虽是下过大雪,但林府左右的道路上积雪早早地就扫得干净。申时行走了几步,就看见应该是林府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正在打扫街道,他们不仅是扫了自己府的门前,连左右邻居门前的积雪也是扫得干干净净。
待来到林府府门之前时,申九去通报,府上的下人申九拿帖子。
申时行身为宰相,怎么可能会亲自上门给人递帖子的道理,除了皇帝,也没有人敢收。
申九于是就递上自己的帖子,然后门子去通报了,并请申时行至客厅等候。
申时行闲庭信步进了客厅,左右欣赏起景致来,相陪的门子看了心想,到府上来拜谒自己老爷的官员,多少都有些拘束,这位老爷倒似来到自己家一般,但看他这气度不得了,恐怕这官当得不小。
于是这位门子再三恭敬,却令申时行有些刮目相看,心想林延潮将府里下人管教甚好。
片刻后,即见林延潮匆匆赶到客厅来。
申时行问申九:“上一次你过府探视,宗海有亲自出迎吗?”
申九道:“那倒是没有,是林府的陈管家接待的。”
申时行点点头,他方才递的是申九的帖子,若是林延潮见了申九的帖子,就屈尊出迎,那么背后的意思就太多了。
但见林延潮入内后向申时行行礼:“学生拜见恩师。”
申时行扶起林延潮笑着道:“想你在病中,就没有惊动你,就用申九帖子,不料你还是迎出来了。”
林延潮笑着道:“学生也是碰巧,若不是下人方才多提了一句,就疏忽了,若是真的不曾亲迎,那么学生就失礼了。这客厅甚冷,还请恩师移步至暖阁。”
申时行当下与林延潮到了暖阁,暖阁里才通了地龙,还不甚暖和。
下人们立即给申时行端上手炉,并奉上驱寒的汤饮。
申时行点点头道:“你府中的下人管教有方。”
“老夫素来深信齐家治国之道,如果一个官员府中整日妻妾争宠,下人里奴大欺主,或者是与左邻右舍整天闹得不睦。”
“如此水平朝廷也实难以委托这名官员管理好地方或署理一个衙门的。就算这名官员真有本事,但家中不睦,又如何有心思放在公事上呢?家和方能万事兴。”
林延潮道:“恩师谬赞了。”
“你的病好些没有?”
林延潮道:“劳恩师动问,学生两月前时常头晕目眩,平常还好,一旦发病即视物旋转,闭目不能止。大夫说学生这是髓海不足,故脑转耳鸣,要学生不可思虑伤神,须卧床静养,不可理事,这两个月每日按时饮食,按时睡觉,此状倒是少了一些。”
申时行呷了口热汤饮道:“把府上高大夫,于大人青睐,让他们给宗海把把脉,不然就拿我的帖子请太医院的太医来。”
听了申时行的话,林延潮心想真请人来还不是把西洋镜拆穿了。申时行这一手可谓专治‘装病’。
林延潮当即道:“劳恩师费心了,学生自付再调理些日子就好了。”
申时行笑着道:“身体大事,可不能马虎。”
林延潮道:“学生省得。”
申九此刻道:“忧能伤神,劳思过度也能伤神,林宗伯再调理一阵想必可以痊愈,只是这几个月朝中的事,林宗伯听说了吗?”
林延潮道:“下面的人不敢与我说,怕打扰了病情,但偶尔有学生来看望,故而从他口中还是略知一二。”
申时行直言道:“今日老夫到你府上,一来是看望你的病情,二来是想若是你身子稍好一些,想请你出山助老夫这一臂之力,但眼下你病即未愈,那么替老夫参详一二,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今宰相上门找你请教,这个逼可以装。
林延潮‘惊慌失措’地道:“恩师何出此言?恩师一句话下,学生愿意效劳。”
申时行点点头道:“老夫就直言了,北场乡试的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朱少钦到部时日尚浅,左侍郎于可远态度暧昧,故而让高桂越级上疏,眼下每日都有劾章指向吴都宪,吴都宪被迫辞官,虽说老夫将他的辞疏压住,但长久也不是办法。”
申九道:“左都御史乃七卿之一,又主理言台,一旦总宪在这一次风波中被迫辞官,就如同断去了老爷的左膀右臂。”
林延潮思索之下,没有着急答话,申时行当下道:“宗海,你看此事如何计较?”
然后申时行又道:“不要有顾忌,尽管直言。”
林延潮左思右想,如何能搀这趟浑水,又能不让申时行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
申九道:“若是林宗伯在部就好了,有林宗伯在,必然可以压下高桂,于孔兼二人。”
申九这是让自己回部与于慎行打架,林延潮哪里肯立即道:“恩师,无论学生在不在部事情都不会相差许多。依学生愚见,高桂在乡试案上,胆敢越过于侍郎,吴总宪上奏此事,一定不是随手所着,因为这越级上奏是官场上的大忌。”
“一名是左都御史,一名是礼部郎中,一般而言朝廷不可能是为了五品官的上奏而轻易罢免了一位二品大员。但天子却不以常道为之,在言官里栽培几个刺头,用意是在制衡大臣,所以天子也是拿这些言官当枪来使。”
申时行闻言点了点头道:“随手而下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