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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了大道,但即便如此仍不好走。
山间寒风呼啸,割在脸上生疼,林延潮稍稍站定,放眼望去山岭下已是白雪茫茫,而远峰则笼于云雾之下。
上一世年轻时,气也不喘的走这么多路也不是问题。
但这一世得了文弱书生的毛病,平日里多走一些路就有轿子马车代步,却是令自己有些懒散了。
林延潮穿着蓑衣斗笠跋涉在盘山古道上,拒绝了展明,陈济川的搀扶,一路与徐光启,徐火勃他们边走边聊,偶尔的时候也不说话,一个人走在道上静静地沉思。
人在疲倦时,反而有的时候思维格外的清晰,天马行空不着痕迹,
真的累了,林延潮就立在山石上歇息,放目回览来时之路,盘恒在山岭的仙霞关口,及远方的山河。
真如‘雄关漫道真如铁,如今迈步从头越’所言,这一番艰难的跋涉也是一等对自己的锤炼。
如此到了午后,林延潮与学生们简单吃了一些继续行路,雪下得更大,一边走一边抖去蓑衣上的积雪。
行路艰难,改革变法也是艰难,但没有来由人在道上,四面都是荒郊野岭,无处容身,就算天上是下刀子也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
十年前自己出此路而赴京,十年后自己走这条路回乡,一来一去,自己已非当初那个出闽的少年,而十年后天下又因自己改变了多少。
难道如这古道,千百年后仍是如此,却不见千百年前的人,或许人过之后定留有足印吧。
边想边走,林延潮继续迈步前行,终于迈过最艰难的主峰,到了下山时,古道却仍有一番艰险,所幸快到岭下道旁有一处山村可以歇身。
山村小地没有什么吃食,只有本地人称作的铜锣糕几笼,众人当即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在村里借宿了一晚。
数日后抵浦城,然后林延潮即前往城东一处宅院。
宅院上写于府二字,门庭冷清,但显然曾经繁华过。当年林延潮进京赶考时,就在浦城他在濂江书院的同窗于轻舟的家里小住过两日。
林延潮递了帖子通了姓名,门子大吃了一惊当即道:“真的是状元公?老爷当年的同窗?你没有骗我?”
林延潮失笑道:“状元又如何?我又为何要骗你?”
这名门子立即飞奔入内通禀,片刻后一名身穿孝衣,腰系麻绳的年轻人匆忙迎了出来一见林延潮即是拜倒。
林延潮见此吃惊道:“怎么于兄他仙去了?”
那年轻人哭着道:“回禀世伯,家父三年任县学训导后,身子一直甚好,半载前害了急病就故去了。”
林延潮长叹一声,当即入厅拜了于轻舟的神主。
此刻他不由想起当年同窗种种往昔之事,他与于轻舟交情一向甚好,但这一番回来故人却少去了一个了。
林延潮心底不舒服,等到于轻舟的儿子说话,二人才至偏厅坐下。然后林延潮开口问道:“贤侄叫什么名字?进学了没有?”
对方答道:“小侄名叫沧江,去年方才进学尚未取字。”
林延潮微微讶异然后道:“贵庚几何?”
“将十五。”
林延潮赞许地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觉得对方谈吐清晰,思路敏捷更是满意然后问道:“我此来里府看门庭有些冷清,不知家中是否有难处?”
说到这里于沧江,想起于轻舟过世后,教谕同窗的白眼,亲戚之间的世态炎凉。
想到这里于沧江反而道:“不瞒世伯,确实不如当初,但所幸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小侄身为生员可以免役,加之县学里又按时给廪米,所以日子还算过的。”
林延潮当即对陈济川点点头,陈济川出外后,又入内捧了一封银子来。
林延潮道:“我与你父亲当年在书院读书时,大家同一寝室,抵足而眠谈古论今,好不快意。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还有几件表礼本是赠予于兄,请小侄收下吧。”
于沧江当即起身道:“实不敢当,先父在时曾多次提及与世伯的交情,他说他虽卑微,但世伯平素肯与他都有书信往来,足见世伯是念旧情,看重与他这份同窗之谊,故而世伯官虽高,但他也不敢有任何相求的地方。眼下家父不在了,小侄若是替他授礼,岂非有违先之志。”
林延潮叹了口气,确实这么多年来于轻舟确实从未求过自己什么,如此的情谊。
林延潮见于沧江如此欣然道:“有子如此,于兄可以含笑九泉了。不过表礼还是收下吧。”
说到这里林延潮从袖子取一封自己的帖子交给对方道:“什么时候都可持贴来寻我,或是有什么难处也可求地方官员帮忙。”
于沧江闻言知道这封帖子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比那五十两银子更贵重不知几何。
于沧江深吸一口气,目中泛泪当即道:“小侄谢过世伯。”
说完于沧海收下帖子。
林延潮见此点点头,然后离开了于府。
随即林延潮回到客栈,客栈里人倒是很多。
林延潮正要回房,却见一人突然道:“这不是状元……”
林延潮看了对方一眼,却露出疑惑的神色,对方当即惊喜交加地道:“真是状元公,你不认得我,当然了小人小人是林大有,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林延潮道:“这位兄台,我们见过吗?”
确实以林延潮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是不会碰到不认识的情况。
那人满脸堆笑地道:“小人住在城关,当年住在城关,后来到了濂浦林家当差,再后来大老爷赏识,大老爷就是名讳士升,就是他给了我本钱来浦城经商。说了这么多,让状元公见笑了,当年状元公回乡时,小人曾远远在旁看了一眼,状元公文曲星一般的人,小人就牢牢记在心底了,状元公这时不是应该在京里当官吗?”
林延潮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也算心底了然随口道:“原来如此,幸会。”
说完林延潮正琢磨如何不让他将自己的行踪说出去。
却听此人道:“哦,对了,状元公这一次回乡是探视,前几日听闻似乎有位老爷子卧病在床啊。”
林延潮闻言身子一震,顿时问道:“什么?此言当真?”
对方吓了一跳,当即道:“状元公,小人……小人……也是听旁人说的。”
林延潮急问道:“哪个旁人?”
林延潮追问一番,对方虽说不清楚,但自己放心不下。当即林延潮对陈济川道:“立即拿我的帖子去县衙们找知县。”
陈济川当即称是。
林延潮又对展明道:“让夫人及火勃他们立即收拾行李。”
没过多久,客栈外人声鼎沸。
客栈老板与住客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时候,却见客栈外面官兵封道,片刻后一名青衫官员率着一众官吏当即到了客栈门前,然后朗声道:“浦城县知县陈有荣求见部堂大人。”
林延潮从客栈里走出来,这时他不过穿着一身素净的袍服然后道:“原来是陈知县,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下官不敢,部堂大人这一次荣归故里,下官身为当地的父母官应出境内远迎才是。”
“不敢当,”林延潮淡淡的道了一句,“这一次林某有事劳烦陈知县,还请陈知县帮忙。”
陈有荣闻言顿时汗如雨下,人家一个三品部堂都要劳烦得自己,如此事情肯定是十分难办且棘手的。
但到了这时候陈有荣只能硬着头皮道:“部堂大人有什么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林延潮看了对方一眼,当即道:“陈知县不必如此,林某有急事返乡,希望陈知县能从本地调一艘快船以及熟练船工就好。”
陈有荣闻言如释重负,就这点小忙,林延潮还要说得如此郑重当即道:“下官这就去办。”
当日林延潮即浦城知县那借用了一艘官船然后从水路返乡。
因为亮出了身份,这一次路途顺利了许多,此刻林延潮已是归心似箭。
到了年节之前,林延潮终于抵至了省城。
却说现在省城里主政的福建巡抚为赵参鲁,浙江宁波人,隆庆五年的进士。
左布政使宋应昌,浙江仁和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右布政使费尧年,江西铅山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
这布政司里,费尧年虽说是二把手,但在省城官场上却要排到第四位,还要在巡抚,巡按之后。
费尧年资历很老,是首辅申时行的同年,而且乃铅山费家的子弟,他的祖先就是二十岁状元及第,三度入阁,最后担任首辅的费宏。
费尧年在这个位子上,虽说大事他做不了主,但也还是在熬资历。
这一日福建巡按称病还乡,他去送了送。
出城后到回到驿站休息了一阵。从省城的三山驿到浦城的小山驿,一共是一千多里路,他眼下位高权轻,因此官场上很多迎来送往的事就由他来担任。
虽说这样迎来送往的事对于他一名右布政使而言是一件很丢份的事,而且费尧年也沉得住气,平日对此安之若素。
迎来送往怎么说也是一桩人情,这些官员离任后无论如何,将来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若是有人想起自己,那么位子上就可以动一动了。
费尧年休息了一阵,喝了一碗茶,寻思着差不多功夫,就可以直接回衙了,算着左布政使宋应昌这时候也应该回衙了,所谓王不见王,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费尧年正要启程,这时三山驿驿丞前来禀告道:“启禀蕃台,前面驿站有消息,前礼部左侍郎林三元明日就要回乡。”
“林三元,就是那三元及第的林宗海?”费尧年当即可是吃了一惊。
驿丞满脸堆笑地道:“除了他咱们大明难道还有第二个姓林的三元吗?他这一次从浦城乘船回府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费尧年闻言点了点头,他怎么不知道林延潮虽是辞官致仕,但从旨意上来看圣眷犹在,他的老师申时行也是在朝首辅,大权在握。
朝廷随时可以将他启用,一道旨意即可回京官复原职,甚至入阁拜相。
如此人物回京,不说地方如何了,自己身为地方官员首先不可怠慢,礼数是一定要周全的,万一在哪里不注意的得罪了人家,对方给自己随便使个绊子,将来仕途就没有希望了。
费尧年心底虽这么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此事本院当然知道。这一次林部堂可是衣锦还乡啊,现在咱们在籍官员中数他官位最高吧?”
驿丞笑着道:“藩台大人高明啊,正是如此啊,之前陈文峰公虽官至兵部尚书,但因张江陵牵连官位被革,病故于路途中,还有濂浦林家的老尚书前年也是病故,所以现在我省城在籍致仕官员里属林部堂官位最高。”
费尧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如此我等上更不可待慢了。人家明日就到,虽说是匆忙之间,但你也要凑备起来,先派人到前面迎一迎,看看林部堂明日什么时辰到省城,他有什么话要叮嘱的?无论他提什么,你不必禀我,务必先准备周全了,本院则去禀告宋藩台。”
驿丞当即称是。
费尧年立即出了驿站坐上轿子后,随员问道:“老爷是回衙吗?”
费尧年道:“不,立即去三元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