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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鸾脸上微红,却强掩住羞赧起身端起那盘糖莲子就走,只轻声丢了一句:“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个本事。”
“哎……哎你别拿走啊……”韩说吆喝了两声,却见她头也不会地挑帘出去,将那盘糖莲子递到了卫登的手里。
她俯下身来温言细语地跟那孩子说着什么,亲昵地抚着那孩子的头,脸上挂着比池中芙蕖还要温暖的笑容。
韩说怔怔地望着那画面,忽然想起了久远的事情,忍不住鼻子里一阵酸涩,抬手抓起案头的那壶桃花酒,仰首灌入喉中。
李鸾挑帘进来,见他斜躺着,抓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倾倒,上前去一把将酒壶夺了回来,拾起案上的酒杯斟了一杯,递回道他的手中。
“你若是喝醉了,登儿一会儿掉下去要怎么办……”李鸾怨怼一声:“你忘了出来时候,你答应阿瑶姐,要好好地照顾我们的。”
“我记得的,答应她的我都记得……”韩说目光迷离地微笑,这点酒自是不足以灌倒他。他只是怕自己太清醒,说不出接下来的那番话。
“若是你跟我回长安去,我还会像以前一样替我哥,继续照顾你。”
李鸾微怔,沉默了半晌,眼眶忽然泛红。
“说要你照顾了,你好端端提他做什么……”
“别哭,如今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能当着孩子的面,随便就泪眼朦胧的……”他忽而坐起身来,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意,缓缓地靠近她,凝视着她许久方才开口:“你说,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哥,他会不会把你揪到马背上,一路押回长安去。”
他说不要她哭,却偏偏要说这些,分明会勾起那些让她此生都愧疚悔恨难当的话来。
她望着他的眼睛,感觉像是又再见到了他一样,血脉相连,他们之间确实有着诸相似,以至于回忆涌来之时,她已分不清虚实了。
那年甘泉宫中,瞭星台上,那少年在夜灯中的眉目如同他身后璀璨的群星。
他说,既然你终归是要跟他的,那到不如是我把你送到他的手中。
他说,我就再狠一次心,再帮你做一次决定。
他似乎是永远活在那个星光坠地的夜里,依旧是个她记忆中明眸皓齿一袭白衣的少年郎君,在他身后的是无尽漫飞的不灭流萤。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泪总这么浅……”
她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面前人掏出怀中的手帕,轻轻帮她擦拭着面颊上的泪痕。
“若是我哥在,断不会看着就这样自怨自艾躲在江南。你不是和我们说,找不到你的阿青,你就和死了没两样吗?”他凝眉浅笑,声音轻得像是远处袅袅的渔歌。
“你怎么舍得丢下他。”
甘泉两岸绿树阴浓,荷风袅袅送香,蛙声与蝉音连成一片。
本是甘泉宫中幽静的好去处,可卫长却是一路躲到了此处。她一清早便知道霍去病已经回到了长安,想必今日必回来甘泉宫拜会。她心中原本是万分期盼见到他,可却又想到他在宴席上拒绝她时说的那番混话,不由地又生起她的气来。再加之那日在偏殿曹襄的忽然告白,让她的心底早就乱成了一团,更是不知要以何样的面目见他了。
她一个人坐在甘泉边上,心绪复杂纠结了许久。想必霍去病此时必然是在自己母后的殿中了,若是此时回去,势必是能见到他的。可他如今已是战功赫赫的冠军侯了,他的世界早已与她日日所见的繁花似锦的宫闱深苑不同。
想必如今他心中满是大漠孤烟、金戈铁马,自是更不愿搭理她这样深锁在龙楼凤阙中,未见过什么市面的女儿家了。
荷叶下“呱呱”的蛙声,如同附和在旁的阵阵嘲笑。她心中原本就焦躁,此时听起来更是觉得吵闹,拾起身旁的石子,抬手狠狠地向那浅岸隐藏在莲叶下,聒噪的始作俑者砸去。
石子落水“噗通”,掀起阵阵涟漪,可那吵闹的叫声,却没有寂静下去,反而更加吵闹了起来。
“竟然比霍去病那个混蛋还惹人心烦!”她皱了皱眉,拾起一块硕大的石块,正要朝那水中的抗议声扔去,身后却忽然有人开口了。
“我都没有出声,究竟是怎么惹得你心烦了。”
卫长微怔,手中的石头顿在半空中,呆坐着半晌才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愈发衬得英姿勃发的他,竟百无聊赖地蹲在自己身后,嘴里含着一根苇子杆儿,攒眉凝望着自己。
卫长慌忙站起身来,手中的石头“哐啷”落了地。面前人一口吐掉嘴里的苇子杆儿,也跟着她站起神来,饶有兴味地望着落在她脚边的硕大石块。
“你力气可真大……”
“我没有……”卫长脸一下就红了,慌张应对道。
“唉,别谦虚,我都看到了。”他嘴角轻撇,玩味地笑着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去拾那块石头。
他佯装鼓足了劲拾了半晌,却偏偏故意不将那石块捡起来。在她面前演了半晌,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佯装无奈地冲着她说:“举不起来。”
卫长知道他是在故意戏弄她,怔怔地望着他许久,忽然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抬手猛捶在他的胸口。
“你为什么那么坏,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到现在还要捉弄我!”
霍去病愣在原地,他原本就是奉旨在甘泉宫中寻她,在酷暑炎炎中四处奔走了大半天,终于在流水汤汤的甘泉边上寻到了她。
她不知坐在柳荫下的石碣之上想着什么,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发觉。他没有打扰她的沉思,悄然靠近无声地在她的身后蹲下身去。
原本他也不知道要与她说些什么,只想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发呆就好了。可最后却见她忽然盛怒,对着河里的□□青蛙发火,还顺口着连自己都捎带上了,这才忍不住开口。
如今她现在却趴在自己怀里哭成一个泪人,仿佛方才那些愤懑都是假的,反倒叫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哭了好一阵,才缓缓地松开他,抿着嘴,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个遍。
“你……好吗?”她忐忑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他轻颦了下眉毛,明亮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唇边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浅笑,:“我看起来有哪里不好的吗?”
卫长没有开口,噙着眼泪沉默着凝视着他,任由远处忽然而来的长风吹的柳絮纷飞,落在两人的肩头。
是啊,你哪里都好。
你永远都是那个明媚耀眼的少年,熠熠锋芒、锐不可当。
你总是将周遭的一切都衬得暗淡无光,又让一切阴暗鬼祟都无处遁形。
你就是这样令人矛盾的存在。
“你整个人都坏透了。”
第239章 不懂()
忽然而来的一场倾盆大雨; 浇透了整座被骄阳烤得炽热的长安城。
雨点落在地上升腾起一片泥土的潮热气来; 夹杂着雨草木的余香,洗尽了暑热的躁动。
少女倚在门廊赏雨;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梦觉流莺时一声; 再睁眼; 却见他已站在眼前。
檐外的雨声似乎已经停了; 如纱似雾空濛细雨里飘着纷飞柳花。别院深深; 玉簟清幽,枝头蝉声犹喧,树阴满地遮住了头。
她发现他身上湿透了,额发上还沁着玉珠; 想必是那场骤雨来的疾些; 他无处遮挡才沦落至此的吧。
“等久了吧。”
她望着他出神了片刻,伸手将他扯进了阁里。
屋外的骄阳很快便又挂上了枝头; 他在屏风里换下身上湿溽的外袍。一只素手伸进屏风后来,与他要那潮湿的衣物。
“天气本就热的; 穿在身上一下也就干了……”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轻声婉拒道,身边换下的衣物,迟迟不敢递到她手里去。
“穿在身上捂干的袍子上全都是褶; 湿衣服穿在身上也易湿病,你不怕吗?”
“不怕。”
屏风外的人沉默了稍许,轻声道:“我怕。乖,拿来。”
他还是老实地将衣物交给了她; 望着屏风上她窈窕的倒影子出神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莫名地自嘲一笑,却始终没有言语。
屏外人手执火斗缓缓地熨着他褪下的长袍,滚烫的火斗烙过处,水痕渐褪,却缓缓氤氲出一股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微微迟疑了片刻,只觉得手中斗里的炭灰,映得面颊也滚烫了起来。
“我听小姨说,姐姐不愿嫁到中山去……”
他却在这时悄然开口,引得屏外的她微怔了良久,握着火斗的素手,方才轻移熨向了领口:“皇后娘娘是否觉得广云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屏内人沉默了稍许,只轻声道了一句:“没有。”
她将熨好的衣物递进屏内后,便煮起一壶热茶,等着他换好,缓缓走出来,正襟在她面前坐下身来。
她将热茶斟入盅里,抬手递到他的面前:“难得冠军候才回长安几日,忙里忙外的应酬着那些登门恭贺的长安贵胄,竟还能得空想得起我来。”
“我听据儿说起姐姐你那日帮他解围,便觉得应来跟姐姐报个平安。”他接过茶盅,低眉抿了一口:“我门外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徒甚多,真正交心朋友却未在其列。”
她听后沉默了片刻,忽而抿嘴一笑:“冠军侯抬举了。”
他落杯在竹案上,凝望着她:“到现在,姐姐都还未问过我在河西这些日都好不好?”
她低着眉没有看他,抬手又向他的盅里斟了一杯:“你终了却了夙愿,又怎会不好。”
霍去病没有说话,却觉得方才饮下去的热茶宛如一道清泉,缓缓地流淌过胸口。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所谓高山流水,想必便是如此的吧。
两人饮了一下午的茶,终等到了暮色低垂,晚风送爽。霍去病提议两人顶着漫天星子,沿着灞川边上,漫步回城中去。夏夜里的长安最是热闹不过,华灯初上的长街络绎不绝,城里的人都出来纳凉。沿街高声叫卖的小贩,还有那些热气腾腾的吃食。
他说要带她去吃一家开在南隅街口石桥下的刀鱼面,哪家小面铺已在那里开了快要二十年。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年纪大了眼神已昏花了,可刀鱼面却擀得格外劲道。再浇上滚烫的鱼汤散发的朴实的香气,却是食过太多珍馐的他至今难以忘却的味。
两人顶着一路上愈渐深沉的夜色,沿着零星有花灯顺流飘过的灞川,终漫步到了他说的那个小小的面馆。
她早已饥肠辘辘,坐在那里看着他低着头耐心地一遍一遍,与那眼睛昏花、耳朵也不大好使的老妪叮咛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笑着向他走来,坐在她的身边:“一会儿就好。”
她没有说话,只浅笑着望着狭小拥挤的店内破旧的陈设。
他看起来有点迫不及待,想必也是与她一样的饥肠辘辘了:“从未在这样的小破地方吃过东西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浅笑着从桌上的筷子篓里拿出一双刮花的竹筷子,在自己的袖口上蹭了蹭。
“我小的时候,皇帝舅舅还未寻到母亲。我爹爹嗜赌,家中一贫如洗,经常吃不饱饭。”她的声音风轻云淡,倒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家里经常断粮,还要靠四邻偶尔接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