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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豆腐这个行当最显着的一个特征就是:早。
五冬六夏,都是寅正时分出门,等日头出来;到了早饭的点儿,卖豆腐的就要回到自己家了。
卫爷爷豆腐做的好,原先每天往泽阳城最大的超市送十箱豆腐,他都是凌晨四点准时开着小卡车出门,向南;一路吆喝着经过邱家坊、孟唐寨几个村子,卖出两箱豆腐,五点左右到泽阳,把豆腐放在超市值班室门口的收货箱,然后向西。
出了泽阳新城;过新城和老城的分界线——梦泽河——后,接着开始吆喝,经老城、老鸦岭等几个村子;转个半圆;最后;从狐狸坡回家。
二十六年前冬季的一天,卫爷爷有一天凌晨从孟唐寨过的时候,听到一户人家里特别喧闹;年轻的女子和婴儿的哭泣声,老年男女和年轻的男人的叫骂和呵斥声。
三个月后的一天凌晨,卫爷爷听到村东头离村子几百米外的水井房里,传出婴儿的哭声,后来他知道,是那个一睡觉身上就冒黑气的孩子和他母亲一起,被赶到水井房里住了。
又两个月之后,水井房恢复了原来的死寂,卫爷爷听说,那位年轻的母亲主动起诉离婚后,带着孩子去了外地。
卫爷爷为那对母子松了口气。
二十三年前冬季的一天,卫爷爷送完了给超市的豆腐,走到老城边,正准备吆喝时,隐隐约约看到梦泽河边,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的那个特别矮,小小的一点,像个圆球,当时零下十度左右,凌晨五点多一点,不可能是晨练的人,卫爷爷心下疑惑,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过去看一下。
于是,他救下了林明月和他的儿子——三岁的林逸。
林明月离开唐家后,带着五个多月的儿子去外地打工,到了那里,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出去工作,因为儿子林逸不能交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照顾,他身上的秘密一旦被外人发现,等待着他们母子的就是被房东驱逐。
离婚时,林明月要求唐文渊一次性支付儿子的抚养费,司法院判了三十六万,唐文渊只给了十万,说再多,他母亲就要上吊。
林明月曾要求司法院强制执行,唐文渊的母亲撞墙、上吊各种撒泼,并且对到家里调解的所有人描述那个小魔鬼的种种可怕之处,林明月不愿意让儿子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只好离开。
乡村和小城都更不容易保守秘密,林明月带儿子去了魔都。
因为儿子身上那种特殊的现象,林明月生了孩子后得不到最基本的照顾,每天被公公婆婆和丈夫责骂刁难,还要时刻防备儿子被送人,林明月优思过重,开始还有一点的奶水很快就没有了。
没有工作,租房子,还要买奶粉养活因为营养不足格外瘦弱的儿子,一年多,十万块钱已经所剩无几。
就在林明月陷入困境时,房东为林明月介绍了一份工作,为别人带孩子:不是去别人家当保姆,而是人家白天把孩子送到林明月租的房子里,晚上接走。
林明月欣喜若狂地答应了。
她把那个孩子从六个月看到一岁四个月,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孩子的母亲和她成了朋友。
可是,因为那个孩子一次发烧,林明月丢了那份工作:当她抱着雇主的孩子在医院等待孩子的父母时,坐在她身边的林逸睡着了
林明月被孩子看上去斯文精英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几个小时后,她又被房东赶出了出租屋。
林明月带着林逸回到了泽阳,她在泽阳城南的一个小村里租了三亩地,在地里盖了两间简易小平房,她想种点菜养活自己和儿子。
前面几个月很好,虽然她极力拒绝,村里还是有人主动帮她干接个水管之类默认为男人们应该干的活计。
可是好景不长,一天午后,林明月在房后浇菜地时,一个平时非常热心的婶子打开了她挂着锁的房门
林明月和儿子再次被驱赶,她租地的那家说林逸给他们家带了晦气,拒绝退给她租地的钱,而租地、盖那两间平房,几乎花光了林明月全部的积蓄。
被赶出那个小村时,离林逸的三岁生日还有三天,林明月带着儿子回到泽阳,去商场给儿子买了里里外外全套新衣服,然后,去泽阳最好的宾馆登记了房间,林明月和林逸在宾馆度过了最快乐温暖的三天。
林逸生日到了,林明月第一次为他买了生日蛋糕。
在许生日愿望时,林明月代替儿子:她听说,死和生在同一天的人,会有好的来世,她希望儿子下辈子能有个最好的人生。
“我妈妈给我订的是最好的蛋糕,我现在还记得蛋糕的样子,这么大,”卫不争比了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白色的奶油闻着又甜又香,上面做了绿色的小草,粉色的小花,字是妈妈跟蛋糕店的师傅商量,她自己写的:宝贝生日快乐。
宾馆的房间很温暖,妈妈最后抱着我说,‘宝贝,来世快乐’的时候,嘴和手却都是冰凉的”
沈危侧过身,抱紧了卫不争。
“我以前都没有发现,我妈很漂亮,她那天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又把头发盘起来,对着我开心地笑,我才第一次发现。
我们到梦泽河边,妈妈对我说,世间所有的河都是相通的,梦泽河通着忘川,她说,阿逸,我们一起过忘川河,一起把这辈子忘了,下辈子,妈妈一定能把你生成个最有福气的人。
妈妈刚说完,我就听到汽车的声音,妈妈说,得等车子过去,因为去忘川河,不能让别人看到,看到,我们许的愿就不灵了。”
沈危把落在卫不争头发上的胭脂红花瓣拂去:“以后,我会孝顺爷爷奶奶的。”
卫不争说:“可能因为我体质特殊的缘故,我记得很小时候的事。记得那个小孩被送到我们的出租屋时,我妈妈高兴地像过节,那个小孩的妈妈走后,我妈妈对我说,‘阿逸,只要妈妈把这个弟弟养得好,以后,就会有别人让妈妈帮忙看孩子了,以后,妈妈就有钱给你买蛋糕和新衣服了’。
记得我两岁生日时,妈妈给我蒸了个大馒头,当生日蛋糕,上面插的是那个小孩过生日时多出来的蜡烛。
记得在医院,那个小孩的父亲手指指在我妈妈额头上骂;记得十里村一个女人,对着我妈吐唾沫
七岁生日那天,爷爷和奶奶跟我说了半天我妈妈,他们让我不要忘了她,让我长大如果有了本事,想办法对我妈妈好一点。”
沈危问:“如果再见,你还能认出妈妈吗?”
卫不争微笑着看他:“不用看到,我就能认出她。”
沈危看了卫不争片刻:“桑园,赵季礼家?”
卫不争微笑点头:“我闻到了我妈妈的气息。”
沈危坐了起来:“你当时怎么不说?”
卫不争说:“当初,爷爷把我们家的地址和自己的姓名都留给了我妈,让她想我的时候,只管来看我,我上高三时,她还去学校看过我,偷偷看的,我看不到她,但每次她去看我,我都知道。”
沈危说:“妈妈她不愿意打扰你的生活,现在,你决定也不打扰她?”
卫不争说:“看情况,如果她很幸福,我就不打扰,我今天感觉到她的气息,觉得她至少心情不差,我一天都不愿意等地要杀了宫奉民,就是想让她能多一分安全。”
沈危长舒了一口气:“明天,咱们过去,把妈接到寿星峰或这里吧。”
卫不争说:“到时候看吧,我尊重她的选择,不过,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想办法帮她。”
沈危说:“也对,这么多年,妈可能又有了家庭,我们贸然相认,可能会给她造成困扰。”
沈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老巫婆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叶?”
卫不争说:“可能是我在唐家时的名字,林逸是妈妈离婚后,给我改的名字,随她姓,她希望我一辈子幸福安逸。”
沈危想到自己在章家村时,为了骗孟广玉和苗端端给卫不争起的“沈逸”,心里一阵熨帖:我就该是不争的丈夫,我连给他起名字都和岳母想的一样。
卫不争摸了下自己的颈下:“我捡到碧玉坠,是我来朵玉村大概五个月后,那时候是春天,有一天,吃过午饭,爷爷奶奶让我跟他们去果园,其实是我妈妈来了,在果园里等着,爷爷奶奶带我去,让妈妈偷偷看。
我妈走的时候,爷爷奶奶为了让她多看会儿,就让我跟着他们去青柳河边薅水曲黄,哦,就是一种野菜,蒸了很好吃,还清热败火,我薅一棵水曲黄的时候,看到了碧玉坠,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躺在水曲黄的叶子下面,非常漂亮。
我捡到后很喜欢,回家奶奶就找了根红丝线帮我穿上,我一直带着,直到六年前全球大灾难,它忽然消失,然后我经常做梦梦到青玉空间里的样子。”
沈危捏着卫不争的脸颊扯:“你没有过忘川河再轮回一次,已经这么有福气了。”
卫不争拍开他的手:“你一直都有福,还羡慕我这一点福气?”
沈危眯着眼睛看天,志得意满:“好像是哎,老魔头和我妈是最好的父母,然后,又遇到了你,嘿嘿,我这辈子真值了。”
卫不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好了,我说完了,心里特轻松,现在,开始修炼。”
沈危跳起来,从后边抱紧了他:“双修。”
不等卫不争张嘴,他紧跟着又来了一句:“你下午说的,回家后再来一次。”
卫不争说:“你下辈子投生在海岳省吧,十六岁结婚,就没这么饥。渴了。”
海岳省是华厦国法定婚龄为16岁的七个省之一。
沈危啃着他的头发说:“那你得跟我一起,要不,我一个人,渴死也没用啊。”
两个人回到茅屋卧室,亲热了一次,又洗了个澡,才开始修炼。
两个人坐在灵药田里,卫不争完全放松状态运转混沌元力,沈危多灵根同时运转,但只对着灵药田释放出木系清灵。
卫不争很容易进入冥想状态,但大多时候,他入境都不深,像在亚金的蔷薇花丛和东篱村那样,在冥想中度过几天的情况,回来后极少,今天,他不知不觉间,再次进入深度冥想状态。
他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星辰世界遨游,他看到了刚刚出生时的自己,很丑的一个小婴儿,哇哇大哭,但只是瞬间,就过去了。
他看到唐文渊从年轻憔悴的母亲怀里夺过一个小襁褓,把母亲推倒在地,然后反锁了房门;
他看到那个自称是他奶奶的女人在一个深夜,把一个小襁褓扔在泽阳火车站售票厅门外;
他看到母亲抱着小襁褓跪倒在售票厅门口,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嚎啕大哭。
他看到母亲抱着一个婴儿拉开水井房的铁门;看到母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个大拉杆箱在站台上奔跑;看到一个孩子站在油漆斑驳的茶几前,看着自己的妈妈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一个更小的孩子
他看到了有着粉色花朵的生日蛋糕;看到了凌晨时黑黝黝的梦泽河在流淌;
看到奶奶笑盈盈地端着小碗给一个孩子;看到爷爷奶奶的头发从黑灰到花白
他感觉到时间擦着自己脸颊流过,掠起他额前的碎发凌空飞扬,把沉默寡言的少年变成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