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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痕迹地,董阡陌瞧一眼宇文昙,十日前是韦墨琴死去的第三天,他已经在和董萱莹花前月下了。
指甲陷进掌心,掐得生疼。
别苛责别人忘得太快,是你自己记得太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宇文藻虽不喜读书,启蒙的诗经却还没忘,只是念的不是时候。
宇文昙的脸是黑的,董萱莹的脸比初雪更洁白,虽已是面无人色,楚楚清丽的神态却动人心弦。
“啪!”
宋氏一巴掌将桃枝打倒,气得大口喘气:“贱婢,胡说八道的贱婢!”
桃枝倒在石台上,将之前被错认成她的那个受伤丫鬟撞下去。
受伤丫鬟悠悠醒转,蓦然一眼瞧见了董萱莹的脸,吓得立时抱头告饶:“小姐别打了,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哎呀,你好像是香草吧?”董仙佩突然认出来,“你是二姐房里的人。”
董萱莹花容变色,很气愤地说:“我没与表兄私相授受,也没乱了操守!桃枝在诬陷我,那些话一定是有人教她说的!”
董阡陌连忙道:“二姐息怒,回去我一定狠狠地打她,让她再也不敢污蔑主子!”
董仙佩以丝帕掩口,却掩不住讥笑,“二姐说,桃枝之言是假,可香草是你的贴身丫鬟,她却求你别打她了。方才大伙儿怀疑四妹虐打下人,母亲就要送她去菜根庵,现在么”
“冤枉呀,”董萱莹的美目凝聚泪花,“我什么都没做过,求老祖宗和母亲为我做主,还我清白!”
老夫人气哼哼地说:“桃枝故意诬陷你?你冤枉?你妹妹倒是真冤枉,她连桃枝的面孔都认不仔细,可见并不相熟。你母亲还一剪子剪走了她的额发,可怜的阡陌,她吃亏就亏在心眼太实。”
这时候,宋氏求助地看向宇文昙,打着眼色,“小人当道,殿下你来说句公道话,我家女儿送过你鸳鸯扇套吗?你能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
宇文昙不怒自威,冷冰冰地说:“扇套香囊这些东西,我得过不少,摞起来小半箱。从谁手上拿到的早已记不清,或许有二表妹,或许几位表妹都给过。至于上面是否绣着鸳鸯,等改日箱子抬来给外祖母和舅母查查。”
宋氏听后失望,宇文昙竟是两不相帮的意思。
他本可以说句“没有”,卖她们一个顺水人情,不管旁人怎么想,至少能暂且解围。如今这等小忙都不帮,难道他对萱莹真的毫无情意?
老夫人却三分气已消。
听宇文昙的口吻,是真的只把舅家的几个表妹当寻常妹妹看待,没特意关注过谁,也就不会同谁有私情。
宇文昙不偏不倚的态度,恰给老夫人吃了一粒定心丸,比他开口帮董萱莹求情还管用。
老夫人舒了口气,道:“闹了半日,我是乏了,不和你们闹了。一会子赖阡陌,一会子赖萱莹,全是些以讹传讹的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不过,萱莹打奴婢是不应当的,让她母亲好好罚她。”
这分明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董仙佩很是不服。这个家里她头一次见二姐如此丢脸,开心之余,还落井下石了,居然半点没砸上二姐,简直太偏袒了。
宇文昙沉声道:“我送外祖母回去。”
他扶老夫人离开,脸皮偏厚的宇文藻却还不想走,上去找董阡陌,笑道:“你这妮子福大命大,居然没事了,我还以为以后要去菜根庵里听你弹琴了。”
董阡陌微笑:“没想到藻郡王也是爱听琴的雅士,可惜我的手已不能弹了。好在二姐的琴艺突飞猛进,郡王下次想听琴要叨扰她了。”
宇文藻别扭地哼了一声。
这时,大夫终于姗姗来迟了。他诊断出香草误食一种毒蘑菇,得了失心疯,以致自残、纵火和疯言疯语。
宇文藻愣愣道:“什么毒蘑菇这样厉害?能否拿给我一些,提炼了毒素用于对付北齐军队,让他们在自家营地放火,那我西魏大军就所向披靡了。”他越说越兴奋,显然是把大夫之言当真了。
大夫、宋氏都撇过头,装听不见。
董阡陌道:“这么危险的蘑菇您还是别碰了,制毒的事让军医去操心吧。”
宋氏清清嗓子,道:“虽然证明萱莹是清白的,可大家先冤枉了阡陌一场,我还错手剪了阡陌一点流海。为表自惩,我也剪发一束。”说着一剪刀下去,咔嚓剪下了小指粗细的一束发。
董阡陌惶恐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母亲怎么能这样呢?”
宋氏又说:“这还不算,之前仙佩讲的有理,为母差点就把你送庵堂受苦去了。只怪我偏听偏信,让小人钻了空子,纵然老夫人和老爷不怪我,我也要去菜根庵吃斋念佛,以赎己过。”
董萱莹吃惊地睁眼:“母亲要去多久?这家里怎能没有你?”
“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就让菩萨告诉我答案吧。”宋氏虔诚地合上眼睛。
“不行,娘你怎能去过那种苦日子,”董萱莹冲动地说,“若你非要去那里,女儿陪你去!”
“好孩子,娘知你孝顺,那你和娘一起去念一段日子的莲师心经。”宋氏向来最疼爱董萱莹,不舍得让她受一点苦,可却一口答应了让她同去庵堂吃斋念佛。
董阡陌也上前一步,道:“我也想去陪母亲和二姐,求母亲成全。”
宇文藻发愣,心道这个光听名字就很清苦的菜根庵,怎么还人人抢着要去。
宋氏摇头:“不,你受了惊吓,在家养着吧。”
董阡陌坚决地说:“母亲就带我去吧,否则阡陌就是再去打扰一次老夫人安歇,也要求得和母亲同去。”
宋氏叹气道:“那好吧,你和萱莹都随我去。”
董仙佩和董怜悦对视一眼,董怜悦开口道:“母亲,我们也陪你去菜根庵。”
第23章 赤膊上阵,藻郡王牙齿白()
“不行不行,别争了,”宋氏挥挥手,“你们全去了就太闹了,哪还有清修可言,有萱莹和阡陌陪我已足够。”
董怜悦极为不舍地说:“那母亲你要多加保重,散几天心就快回来呀。”家中年纪最小的她,也是一出世就没有亲娘在身边,由宋氏一手抚养长大,对宋氏十分依赖。
宋氏点头,叮嘱她们:“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你们二人要互相扶持,孝敬老夫人,听从你们父亲的教诲。”
董仙佩和董怜悦齐声应道:“母亲放心。”
宋氏满意地点头,正要回房打理行装,一扭脸,见天下第一不识趣的宇文藻还没离开,大剌剌往那儿一站,满不在乎地听着人家母女依依话别。
宋氏有点火大,转而想到了什么,变了个笑脸出来,看向宇文藻,“郡王爷,我们家这点儿小事让你见笑了,都是底下丫鬟闹的,你在这里听一听,笑一笑也就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宇文藻自从那日撞见宋氏要董阡陌把琴技传给董萱莹,对宋氏的印象就不佳。此刻听明白了宋氏话外之音,是让他不要把董二小姐与毓王的风流事往外传,以免破坏二小姐的清誉。
宇文藻自诩是个爷们,本来就不会传这样的事,可宋氏特意交代,他偏要跟她对着干。
当下甩出一个不买账的表情,昂着头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得了吗,太师夫人?小爷劝你还是从头里管起,别再让令嫒学绣鸳鸯了。”
说完转身便走,连发怒的机会都没留给宋氏。
宋氏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端祝郡王撒手太早,扔下的一双儿女,都没受过什么教养。”
当着几个女儿的面,宋氏连心里话都掏出来了,可想而知有多火大。
而董萱莹一听说宇文藻要出尔反尔,明明之前答应过老夫人什么都不说,现在又反悔了。一想到花园的事将会传得人尽皆知,董萱莹急得连顿莲足。
董怜悦望了一眼董阡陌,天真地要求道:“我看郡王爷和四姐你很有话说,不如四姐快点追上去,求他守口如瓶。”
董萱莹闻言带了点期盼,看向董阡陌。
董阡陌不知所措地扭着帕子,红着脸说:“我不敢擅作主张,还是听母亲的吧。”
宋氏犹豫着颔首,“那阡陌你去试试劝他。”
董阡陌神色有些忸怩,珍珠绣鞋踩着一溜小碎步,真的跑上去追宇文藻了。
宋氏看着余下的三个女儿,叹气摇头,“都别杵着了,萱莹你挑一张琴带着上路,不管到哪里去,琴不能荒废。你们两个去陪老夫人说说话,我知道老夫人屋里有几个惯卖口舌的嬷嬷,小五你给我记着,谁敢搬弄你二姐的是非,哪一个人,说过什么,全都给我记下来,回头我自有好处等着她们。”
董怜悦听话地点点头,并笑道:“母亲别担心,我一定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们,嘻嘻。”
一旁的董仙佩却是一呆,生出一股子怯意。
刚才为了瞧二姐的笑话,自己可是说了几句让嫡母不高兴的话。嫡母这番警告,不像是说老夫人屋里的嬷嬷们,倒像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
尽管有父亲和老夫人撑腰,自己想横着走也没人拦着,但在这个家里,谁要是惹得嫡母宋氏不痛快,宋氏多的是法子整治那些人。
这时,宋氏冷不丁露出了点笑容,伸手抚摸一下董仙佩的肩头,“三儿,你一向是个活泼孩子,本来我最想带你去菜根庵抄抄佛经,养养性子,但只怕你娘舍不得你。可是呀,有句老话叫慈母多败儿,你看我对你二姐多严苛。”
董仙佩这次真的慌起来,讪笑着说:“是啊,不光我娘,连老夫人也是一天见不着我就总让人去叫我,她们都惦记我。”
宋氏愈发粲然的笑容让她发毛,让她一刻都不想再站这里了。
“对了,我去看看四妹劝动藻郡王没有,那个呆霸王,光凭四妹一个人是应付不了的!”
说完都等不及宋氏应允,一蹬足就奔出去。
董仙佩跑到假山后用力喘了两口气,暗悔自己今天太失于计较,竟然当着宋氏的面给董萱莹使了个绊子。还好,宋氏要去城外庵堂上香,这一来一回至少十日,可能回来之后宋氏事情一多就不记得了。
董府的园林景致以自然素雅为主,最不凡之处是这里围林而建,府心处有整整一片的红叶林,横穿过去要走小半个时辰。
董仙佩刚进了红叶林,就看见宇文藻正绕着一棵大树打转,董阡陌静静立在旁边。
林深人静的,不知何故宇文藻竟然匆匆除去上衣,随手扔到满地的落叶上。更远处,他的鹤氅也铺散于地。董阡陌面带微笑,轻轻摇动着一柄美人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离得太远听不清。
本来说去找宇文藻不过是个借口,董仙佩才懒得为二姐说情。
此刻眼见那二人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一心要瞧个究竟,董仙佩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几步,找了一棵树干藏身其后。
“郡王还是别上了,”只听董阡陌的声音传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藻粗声粗气地问:“你瞧不起小爷?”
“阡陌不敢,不过您要真想这么做,我就要回去叫人了。”
“叫人干什么?”
“好架一张躺椅来抬您,一旦从树冠上摔下来,您就只能被抬出董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