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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混沌 -丛维熙-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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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咱们里外院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何必跟我客气!”
  我明白了,他是以他的眼光和经历,来看待知识分子的。我要是跟他讲《野性的呼唤》 中,一条驯良的家犬,最后变成了狼群的领袖,他能理解得了吗?!他在东区有“戳天一 柱”的绰号,从他的思维逻辑上去推断,是不可能认知这一生活哲理的,对他说这些等于白 说。因而,我只能十分婉转地劝他不要在工地上干这件事(他声言要断了“何大拿”的一条 腿),如果干了这件事,家中的王大娘(王金柱的母亲)是会做恶梦的。经过我死说活说, 他才答应先放“何大拿”一马。
  我从我的邻居身上,再一次体察到生存竞争中,弱肉强食的法则。因为他与我在柴棚里 的谈话,被人听见转告了“何大拿”。“何大拿”在一天的晚上,特意来向我请罪。我明 白,他这老耗子,怕的是猫——那只猫就是王金柱(后来到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茶淀 的监舍倒塌了许多,王金柱用肩膀扛着塌落下来的预制板,让别的成员先跑出房子。但是又 有预制板塌落下来,他被一根钢筋穿颈而过,惨死在大自然的灾祸之中。王大娘为此痛不欲 生)。
  由于这儿聚集了来自全场各个角落的劳改成员,消息比在西荒地多多了。不久,东区与 女队有接触的一个同类,给我送来一个信息——张沪离开了反省号。她之所以被勒令反省, 因为回北京探亲时,给一个同类私带出去过一封什么信件。她是出于共患难的友情,并不知 道信的内容。此为她进反省号的原因之一;其二,在反省号内,她每天画小儿子的肖像,被 认为态度不好,抗拒“文革”,抵制改造。所以那次我去看望她时被拒,夜宿停尸房是情理 之中的事情。
  在我养病期间,张沪通过队部,又转来一封短信。信中要我为她去汉沽买一副近视眼 镜,她戴着的那一副镜片坏了,所以此事急如星火。我当时肋骨之伤,虽然已不太疼痛了, 但是要到汉沽还有困难。王金柱为此特地借了一辆自行车,驮着我去了汉沽一趟,除按着度 数给她买了眼镜之外,我还在那小城里买了一辆二手车——我劳动需要它,可以节省路耗时 间;我去看望张沪也需要它,几十里的路程有它就方便了。同时,我在那个小城的十字路 口,第一次看见了一张“黑五类宣言”的小字报。内容不外是对“文革”血腥屠杀的抗议, 论述物极必反的道理。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但是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干预——能不能从这张小 字报上看出来一点民意,中国人已经从盲目崇信“文革”,到开始反抗“文革”了?
  这张小字报留给我的印象极深,待我又重新与牛为伍的时候,在暗暗的夜路上,我似乎 模模糊糊地感到,黑暗快到了尽头。我手扶着小车的车把,默念出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 天还会遥远吗!这是我在与牛为伍时的惟一快乐,也是惟一的安慰。在历经一个多月的昼眠 夜出的劳动之后,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头两条腿的牛。
  在返回“582”那天,我没有坐卡车走。我骑上自行车,先去北砖窑给张沪送去眼镜, 然后回场。
  在接见室,她说我瘦了,瘦成了人干。
  我说:“我还会好起来的,你也一样。”
  她说:“你又在说梦话吧?”
  我告诉她我在汉沽看见的那张小字报。
  她说,那还很遥远。
  我说。在希望中生活,比在绝望中生活要好。
  她神情忧郁他说:“你总是爱做梦。最近我想了想,这倒也好,两个人如果都是一种类 型,我可能更绝望了。”
  那天,队长破天荒地允许她送了我一程。时值冬尾,我俩穿着褴褛的棉装,行走在无人 的荒野。在一棵枯树旁分手时,她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她为小儿子画的肖像。她说她在 反省号期间,把一张张用来写检查的白纸,都画了儿子的肖像了——她是为家庭而活下去 的,否则她绝不苟且偷生。
  我说:“你千万要坚强地活下去,春天一到,就像这棵枯树还会返青一样,我们还会有 生命的绿色。”
  “在哪年哪月哪个时辰呢?”
  我虽然又对她背诵了一遍雪莱的诗,但我当真不知道我们脚下的风雪驿路,究竟还有多 远。也许我们的生命真的要像陪伴我的那头牛一样,周而复始地沿着泥泞的车辙,走着无尽 的长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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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 吕荧之殁
  从海河工地回来,全队整体了两天。整体之后的第一次出工,是我劳改史中不能忘却的 一天。那正是1969年的2月末,我与同组成员张奎令奉命赶着马车到靠近老残队的芦苇塘 去拉芦苇,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文化人的缘分?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回答不出这个问 题。那天,我见到了一度被打成胡风分子的美学家吕荧。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吕荧在 “文革”中被发配到了这里。十分凑巧,我们在苇垛上往大车上装芦苇的时候,老残队有一 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病号,也来这儿用小平车拉芦苇。他面黄肌瘦,在往车上装芦苇时,突 然晕倒在芦苇垛旁。“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张奎令忙跑过去把他从苇 堆旁扶了起来。他说他心脏有病不能动,在地上躺一会儿就好。
  张奎令因打架进的劳改队,他身强体壮,为人豪爽,他让我照顾一下这个病号,独自一 人去装苇车。我替那个病号,装好一小平车芦苇,张奎令看那病号的神色,仍不见好,便叫 我帮他把苇车拉到老残队去。
  来拉芦苇的老残队病号,名叫姜葆琛。当我也报了姓名之后,他说他知道我过去是个青 年作家,并说我是他未曾结识的同类,我最初有点不大相信,因为我的同类老右,在气氛宽 松的日子,都曾谋面于三畲庄,当时并无姜葆琛这一号。他告诉我他并非劳教人员。“文 革”开始以后的1966年,一部分社会上的不可信任分子,被勒令“强制劳动”,先送至北 京城郊的天堂河(离团河农场不远)农场,后又被押送到了茶淀。他在清华大学攻读水利系 的时候划右,属于“自谋出路”的三类处理,由于是自谋生活出路,他先在社会上干些零散 活儿糊口,后来曾流窜到云南西双版纳原始森林(此人后来与我在山西劳改队再次相逢,成 了我的朋友,他在老右中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详见《走向混沌》第三部离离“原 上草”)。姜还告诉我,他的忘年之交——我昔日的一位前辈同行吕荧,也被囚禁在 “585”老残队。
  我当真吃了一惊:“在哪儿?”
  他手扶着我拉车的车把,有气无力地向老残队的监舍指了指。
  “他怎么也来到了这儿?我记得反胡风运动以后的第二年,他就结束了‘隔离审查’, 消息是见诸于《人民日报》的。”
  “天空时阴时晴,而今连老帅们都打倒了,他不来谁来!”
  尽管他的话说得合乎逻辑,我还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据我所知,这位文学长者 始自于1935年——他在北大史学系读书的时候,就参加过著名的“一二·九”学生运动, 后来在武汉《七月》丛书中开始了他最早的文学生涯。特别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之初,他只身 离开台湾,绕道香港回到北京,是参加全国第一次文代会的代表。他会德、俄、英几国文 字,我在解放初期,就在西单旧书店里,读到过他的几本译著。归国之后,笔耕不辍,翻译 过莎士比亚、普希金的作品,是个非常受读者尊敬的文人。
  姜对我说:“你没有忘记在你们作协批判胡风的时候,文艺界噤若寒蝉,只有一个为胡 风申辩的人——他就是吕荧。胡风被定性为反革命后,敢于去看望胡风的,还是吕荧。”
  我说:“那时我还是小字辈,没有资格参加批判胡凤的会议。可是我听到过吕荧当众为 胡风辩解的事。”
  “你想想,就凭这一点,‘文革’能放过他吗?”
  不用再多说什么,我已然全明白了。
  我拉着芦苇小车,因为姜葆琛要不断地歇息,我们走走停停,走了很长时间。这倒也 好,路上,我从姜的嘴里知道了很多有关吕荧的事:姜在社会谋生期间,已经结识吕荧了。 “文革”前夕,姜几乎成了吕荧的生活助手(因为吕荧与妻子早已分手);虽然那时候吕荧 有时还写一点文章,但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每每姜去他家时,常见他木呆呆地摆弄古 字画之类的东西。有一两次,姜甚至发现吕荧在屋角大小便。姜出于对吕荧的尊敬,有时为 他打扫卫生,或干些零星杂事。姜葆琛家在张家口,北京只有个姐姐,所以有时间常到吕荧 家走走。但是姜没有想到的是,“文革”乍起,他和吕荧都分别被认定是不安定因素,同时 受到“强制劳动”处理(在劳改队内部简称“强劳”)。也算是一种缘分,两个苦命人先后 都被押解到了天堂河。
  姜葆琛告诉我,吕荧的生活能力很差。他是抱着一台英文打字机和译成的《莎士比亚十 四行诗集),走进劳改队的。大概是出于怕停电的心理障碍,还把一大包蜡烛带进了天堂河 农场。一个蓬头垢面的文化人,进了劳改队,已然受到小流氓们的注意,加上英文打字机以 及蜡烛等东西,因而吕荧在强劳人员中被视为一个两条腿的怪物。小流氓们常常拿吕荧找 乐,而找乐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偷拿他的蜡烛。因为他每每丢失一支蜡烛,都要东找西找, 找不到时,他就变得疯疯癫癫。一些来自于社会底层没有任何文化的小痞子,对此乐不胜 收。待从天堂河转移到茶淀时,吕荧带进来的那些东西,已经一无所有。吕荧伤痛的心,为 此而一次次流血是可想而知的。
  茶淀的生活条件,比天堂河还孬,这儿地处渤海之滨,冬天盐碱滩的大风一刮,吕荧冻 得浑身哆哆嗦嗦。姜葆琛知道这个大文化人的价值,为保护吕荧的身体,常把自己穿的破棉 大衣,给吕荧披上。但是这里不仅仅是寒冷,还伴随着饥饿,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吕荧,形神 枯槁得如同叫花子一般。在好天,他惟一的去处,是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到了大风吼叫的日 子,他身穿着麻包片般的褴褛衣衫,躺在土炕上等死。
  “该怎么对你说呢?”当我们走近了老残队的队址时,姜葆琛对我感伤他说,“那形象 就像是《红岩》电影中的华子良。华子良还能围着监舍跑步,他不用说跑步,连走路都不行 了。狱医说,他熬不过今年夏天。”
  我拉着苇车,慢慢地向前走着。不知为什么,我怕见到吕荧了。我之所以帮着姜把苇车 拉到老残队,一是出于对这位来自清华大学的同类的关照,更为重要的心理需求,是想见上 吕荧一面。我把车把往地上一放,十分矛盾他说:“就送你到这儿吧,我们的苇子车怕是在等我了。”
  姜说:“你既然已经到了这儿,还是见上吕荧一面吧!”
  我迟疑地望着那几排破落的房子。他抄起小车车把说道:“走,跟着我走,老残队没有 你们队那么多规矩,反正他都是快要去见上帝的人了,队长都怕进这个院子。”
  自我斗争的结果,我还是跟他去了——当时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笔下会出现吕荧的 名字,我去看吕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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