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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的世界,这里有一些真相令人心寒,但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尽量对此视而不见,至少我就是这样,我对一切视而不见,我就像是闭着眼睛进去,闭着眼睛出来,我认为这里很荒谬,是一个令人身心不太愉快的人间小景,这里关闭着人们心灵的苦难,而且,那种苦难无法直接显现,力不从心是那里的常识心态,人人都有,有的人谈论两句,有的人不谈论,总之,没有人愿意相信那里,没有人愿意进入那里,我也同样不愿意,我即使路过这座医院,就是远远地路过,心中也会泛起一种强硬的冷酷之情,我必须这样,不然的话,我也会进去,进入这个人间死角,并且,再难出来。
595
在那里,他们问她话,给她吃药,打针,管理她,想让她正常,想挽救她,最终,他们无法挽救她。
596
没用多久,她的疾病便使我变成一个神经质的人,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597
不愉快的回忆令人深深地震惊。
不愉快的回忆无法完整。
我不想修补那些回忆,我倒是想让它尽量残缺。
我只想忘掉那一切。
但我做不到,我只能任由回忆震憾我,事实上,它早已把我震垮了。
我很麻木,我愿自己麻木不仁,其实,麻木不仁也挺好的。
598
在那时,我仍在与她谈着恋爱,毫无希望的恋爱,一般的恋爱令人颓废,但与时病时好的陶兰谈恋爱,却叫人连颓废也做不到,除了无力地任由爱情煎熬以外,似乎一切都毫无办法,但我答应过陶兰,要成为一个言情小说作家,因此,我尽量把煎熬写得美好,也许被苦难煎熬确实美好,虽然我无法理解那种美好,但我相信陶兰,因此,我就相信,凡与陶兰有关的事情,全都美好。
于是,我支离破碎地告诉人们那种美好,我不是故意这样做,我几次试图有条理而详尽地叙述,但都不成功,我想,算了,讲讲就算了,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令我欣慰的是,我做到了讲述它,我想我凭借我的意志做到了,我完成了废话连篇的工作。
总之,我认为我尽了力,信不信由你,爱信不信,去你妈的,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才不在乎呢!
信念,是力量之源泉,连一些无知无识的人也能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这关于陶兰的一切,全是爱情美好的信念在起作用。
599
人世间的苦难是深不见底的,是深不可测的,是催人一死的,信不信由你,随你便。
600
我还是让你看看苦难是如何美好的吧。
这里,在这里,在我这些文字里,我不容任何人辩驳,谁要跟我辩驳,我不仅说去你妈的,还要亲手杀了他,当然,我不会杀了他,他根本不配我动手,我现在已懒得动手了,我的手无力地敲击键盘,我一点劲儿也没有。
601
陶兰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她有时竟能认出我,知道我是她的情人,并像对待一个情人一样对待我,这是最后的奇迹,一缕上帝之光,有了这种奇迹、这种光,我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真不错,挺好的,垂死挣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602
我不相信垂死挣扎。
被狮子压在利瓜之下的野羊就不挣扎。
陶兰也不挣扎。
但我挣扎。
我为她挣扎。
603
她要走,临走前,我送她,在门口,我拉住她。
"别拉着我,别拉我,让我拉着你,我知道你不想松手,但是,我比你还要不想松手,我们就这么拉着吧,一直拉到我们的手连在一起,一直拉到你拉不住为止,好吗?"我刚要说什么。
她却抢过话头。
"我说不好!因为我们会更加伤心,我还要再一次对你下命令,松手,把我的手从你手里扔开,装出一副对我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再见,告诉我,你马上有个约会,姑娘长得比我要漂亮,腰比我还要细,皮肤比我还要白,说话比我还要让你爱听,懂音乐,不仅会弹几下三角猫儿的钢琴,还会拉小提琴,还有本事能让你夜夜勃起――告诉我吧――"我想按照她的话说下去,不料她眉毛一竖,再次对我开口:"听清楚了,你要是敢开口,我就不会松手,让你哪儿也别想去,蠢货!说呀,你说呀,你倒是说呀!"
这一幕发生在某一次入院之前,陶兰神志仍然清醒的时候。
她真像言情小说中的女一号,虽然她就是女一号。
我能说什么呢?说她可爱?说她可怜?她说倒霉?说她幸运?说她腰肢纤细?说她美好?说她没有发疯?说她健康?说她会画画?说她擅长恋爱?我能说她什么呢?
604
我说她应该躺在长安街上,我说她应蜷缩在烂泥中,我说她应被厚厚的冰雪覆盖,我说她应该淋在冰冷的大雨之中,我说她为爱而生,我说她渴望爱情,我说她的爱情连绵不绝,我说她浑身上下爱欲丛生,令她无法自制,我说她被爱火烧毁,我说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605
永别了,亲爱的,细腰,心爱的,永别了,爱情,你我的爱情,我们还是永别了吧!
永别了,你这细腰的幻影,亲爱的,心爱的,我将无法再次趴伏在你的身上,俯视着你因情欲而涨红的脸,你也将无法仰视我,人世间也听不到我们的喘息与呻吟,爱是那么徒劳,那么无望,那么多灾多难,肉体又是那么无情与冷酷,肉体折磨着精神,因为肉体会生病,会褪色,会枯萎,会毁灭,会令精神蒙羞受辱,会令精神一蹶不振,精神被肉体无声地摧残,独立无援,直至奄奄一息,坐以待毙――永别了,那美好而脆弱的肉体,那闭起的一双媚眼,那微张的鲜红的嘴唇,那紧贴在我胸前的快速跳动的心脏!
永别了,那在人世间一闪即逝的诗歌少女,那少女之诗,那画中之人,那人中之画,永别了,青春与爱情,细腰之梦,我一想到永别,就痛苦难耐,就难以自持,我躺在床上,一个人,在深深的黯夜里,像是在寂静而无生命的孤独之中,我想着你,一再想着你,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倍受爱欲的煎熬,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一种临死前的动物悲伤,一种现实,一种忍受,一种服从,一种不甘心的听天由命。
可是,永别了吧!不是说过了吗?1000年前我们相逢,1000年后我们再度相逢,我的读者,你们也一样,你们能否相互一眼认出,像我们一样,一见钟情,二见钟情,三见钟情,像我们一样,口出狂言,疯癫大胆,桀骜不驯?像我们一样,蒙羞受辱,下流不堪,无可言喻?
一再受挫而最终归于寂灭,人的存在,万古长青之噩梦,多么滑稽,多么古怪,多么荒谬!
还是永别了吧,人生之暗夜,之闪烁,之歌声!
606
不要叫我再见到爱与被爱,不要再叫我因爱而痛苦,叫绿草如茵,叫松柏摇动,叫疾风止步,叫海浪平息,叫我成为岩石与沙砾,叫我的血肉化为尘土,叫我永不解脱,叫世界上没有走兽与飞禽,叫云散去,叫声音飘去,叫人死去,叫一切平静,埋葬记忆,忘却痛楚,只请求虚无独自前来清点那些纠结连理的徒劳的欲望,并让生命的欲望一一安睡,从此不再醒来,永不醒来,叫人世间的所有秘密不再昭示那独有的残酷的意义,叫宇宙不再运动,而像死寂那样沉沉静止。
607
谈恋爱,在太平盛世的人世间,或是在战火弥漫的乱世之时,人们忍不住要谈恋爱,人们愿意那样干,人们排着大队谈恋爱,人们说我爱你,人们喜欢那样说,人们为会说我爱你而高兴,人们用各种语言说这件事,人们通过谈恋爱追求长生不死,人们的恋爱还有果实,另一些人们,为爱生下的人们,为爱而生的人们,人们糊涂透顶,人们愚蠢而不自知,但是,人们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人们通过恋爱而为这个世界增添同类,在这个世界上,人丁日益兴旺,在这个世界上,在现代,在无所事事的穷途末路上,人们仍然要谈恋爱,也许恋爱是世上仅有的最后一种诚实而艰难的心灵冒险,尽管必败无疑,但人们依然谈了又谈,像我一样,谈了又谈,一谈再谈,那么,就谈吧,说我爱你吧,说我舍不得你吧,说我舍不得这人世间吧,伸出手臂吧,动手吧,快快动手吧,去谈吧,把钱骗够就出发,去粉身碎骨吧,去心碎吧,去没出息吧,去痛苦而死吧!
608
我为爱而说话,我是与曾经的诗歌少女共舞的曾经的文学青年,我与你们不一样,我瞧不起追欢逐乐者的乏味平庸,我瞧不起无才无能者的阴谋诡计,我生而为人,不后悔,不害怕,不服输,我孤独一人,在尘世的硝烟中制做我的战旗,我是一个人的军队,我不接受信徒,一个也不接受,这方面我极端自私,毫无推己及人之心,我只为我的信念而斗争,我自己的信念,羽翼未丰的信念,弱小不堪的信念,爱、痛苦、无聊是我的三位一体,它属于我,只属于我,我只为它接受考验并为通过考验而战斗!
609
她是我的考验,她,没有名字的她,她考验我,用她的苦难考验我,我认为她有这个资格,因为她是诗歌少女,她是疯狂的姑娘。
610
下面是她在病与不病之间的速写,是我记下的,当然,那是她的碎片――
她的脸上,即使在显示出痛苦的时候,也显得十分高傲,我由此推断,她的痛苦中有种狂妄的目空一切。
她对我十分生硬,她给我倒了一杯水,让我喝,我不喝,她就蹲在我身边生气,她生气的样子十分吓人,开始时,只是一般性的生气,后来整张脸都在颤动,呼吸剧烈,牙齿咬得咯咯响,每到这时,我都会接过她的杯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去,我想,就是里面装的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免得看她受这种罪。
她在特别难受的时候,还爱奔跑,她跑得十分用力,我无法追上她,我只能开车跟随,当她跑累了,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会把她抱上车,放到后座上,一般她会睡去,但也有不睡的时候,她会就胡言乱语,我想那是真正的胡言乱语,比如,有一次,她数数,我发现,她数的数毫无规律可言,几乎没有连续数,有一次,我异想天开,试图帮她数成一个连续数列,我幻想,没准她数对了,她的病就好了,结果令我十分沮丧,她严厉地纠正我,当我不听她的时候,她还用刻毒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是我在困扰她,我只好放弃了。
她向我发出愤怒的狗叫声,毫无缘由。
于是,我学她,我想,如果她变成一只狗,我也要跟随她,她变成母狗,我就变成公狗,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们是什么,我在乎的是,我们相爱着。
我们像狗一样叫,一人一声,有时候,叫的时间长了,我们竟真的仿佛能领会彼此的意思。
她半病不病时也有一点迷人之处,那就是她唱歌的时候。
她能一连把一首歌唱上十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唱得更轻柔,她哼唱一些流行歌,摇摆着身体,事实上,她的歌声并不好听,甚至可以称得上难听,但她是那么醒目,那么醒目,因此,我也觉得她的声音十分自然。
在医院,她打开病房的窗子,向我招手再见,一会儿,她站到窗台上向我招手,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