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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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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轻纱,像新妇披着轻纱的一样。他把手举起来如同将要去拥抱她的一般。没有多少时候月亮又明亮了,他也有点疲乏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有些眼泪润湿着他的睫毛,他回到床上去哭了。    
    但是对方面的她自从那一次朝他笑了一笑之后就再没有朝他笑过。她非但好像忘怀了那天早上的一段趣剧,并且好像不认得他。君达为的想引起她对于自己的注意,遇见她的时候常特地大着胆子从她的面前走过去,但她的视线永远不来射在他身上,犹如她的前面飞过一个蚊子毫不足以惊动她似的。


未亡人未亡人(8)

    八    
    小姑母已经放弃了一切被她往日去游乐的地方,她再不愿意做诗再不愿意画画,也不愿意到校长太太那里去,也不到君达家里去,她的态度变得庄重起来,许多人全说她不及往日可爱了。至于那陈妈,简直有点怕见她。    
    有一天是放了春假的一天,学生们大概都出去踏青,宿舍里几乎剩下她一个人。从午饭时候起,她的力气差不多向看不见的地方消散了。软洋洋地躺在那张藤椅上,就睡了过去,不到一点钟光景她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在那半醒的状态中她的手无意触着毯子上的柔软的绒毛,她全身的筋肉就不知不觉地软绵绵地酥麻。房子里的空气暗暗地在流动,别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奏着钢琴,琴声像深山中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散布在各处。她呆呆地听了一会,又听见叽叽喳喳的清脆的小声音。她偏过头去看看原来窗槛上有两只小麻雀在互相叫唤。她慢慢地立了起来,到镜子前面去撩了一撩头发,就走到花园里去。    
    时间怕有三点钟光景了。半偏的太阳只照着半个园子。两三条小路微尘不扬地躺在那里。树木都不动,像醉后的人贪眠的一般。各种杂花点缀在各处受着些微风略略地点一点头。她拣一条清洁的石凳坐了下去。凝视着一根小草,那小草上正有一只不知名的虫正在爬走。她的一点灵魂仿佛飞到那小斑虫的头上,她感到了的生命也如同这小东西一样渺小而不能叫人注意……    
    有一种碎草的声音惊觉了她。她向左边看去,方始看见君达正在几株盛茂的冬青树底下小步走着,很有些忧愁的神气。她想道:“他也遇见什么事了吧?”便轻轻地喊将起来:    
    “君达!你怎么不到这里来呢?你好几天不到我这边来了。”    
    君达也方始知道她坐在这里,他有点吃惊,慢慢走来带着一副害羞的面孔。    
    “你这两天怎么过去的呀?我很想你陪我到什么地方去走走呢。”这一个这样说。    
    “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清静些的地方简直没有。”那一个这样回答。他的心里转着一个和这句话毫无关系的念头道:“请她介绍吧。”但是他说不出口。    
    于是小姑母很想和他来谈一会天,像年假中天天谈着天的时候一样。但是她那谈天的才能也失去了,她近来倒反好像和君达生疏了一些,有许多话不容易从她的嘴里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这一位年轻的人也对于她减少了一点感情,在这时候他以为多说一句话不如少说一句话。    
    于是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就分开了。    
    她回到房里的时候,外面已经在摇吃晚饭的铃,她不想吃饭,讨嫌这个铃声。铃声到处摇了一遍,空气受了一次震动之后又重归静穆。她忽然听见窗外面有悄悄的私语声音。她轻轻地走到窗口来看,刚才那半园太阳已经移到屋顶上去了,树木显得苍翠而阴郁。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那种声音却是从墙脚边发出来的。于是她看见底下有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女学生站在那里,他们把头顶朝着她,看不出面孔,但是仿佛有点像张慧民和灵珊的样子。    
    “……我真爱得你厉害!”那男的低低说着。    
    “……”女的声音听不清楚。    
    “那么怎样才妥当呢?”男的颤颤巍巍地说。    
    “你去想法子吧……”女的说。    
    “我把你怎样办呢,你把我心都拿去了。”    
    楼上这位太太不愿意多看他们,但是她看了之后却走不开了。她一直立在那里用眼睛把他们送走了,然后回到床上去躺了下来。    
    这天君达疲乏得很,连日来多费了心力把他的身体弄弱了。他从花园里回去的时候,经过那一座大房子和他这宿舍的间隔之处来了一阵风,他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身上有点发烧起来。他回到房里,很早就睡了。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醒在那里,只觉得他的眼睛睁开了。他看见帐子底垂着,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房里的东西半明不暗的很有点儿模糊,他记得上一次当这美丽的月夜一个人立在窗口的那副情景,想爬起身来。但是他的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体沉重得像死了一样。忽然那扇门有点儿开开来,就有一条白的东西像人的样子幽幽地走了进来。他吃了一大惊,心里剧烈地跳,但他的喉咙好像已经哑了。那白的东西慢慢地移到他的床面前,受了一点月光,看得出是一个人了。那人又进了一步,月光照在他的后面他就清清楚楚地黑地显出一个人的模样立定在那里。从那头部以及胸部的轮廓上看起来君达认出这是个女人。那女人立了片时,随即举起手来要掀开那帐子,但是忽然那手臂又垂下去。因而那乳房上的轮廓线震动了一下,随后又走动起来,倏忽之间便不见。    
    明天,他正正式式病了。    
    但他倒也不以病为苦,他对于上课怕极了,这样病了之后便可以借此休息几天。然而小姑母听说他有了病第二天就来了。她异常关心,异常体贴,问他要吃什么东西斟酌要吃什么药,忧愁着面孔坐在他的床边上和他缓缓地谈话,时时刻刻注意他的体温,好像君达的病就是她自己的一样。那加倍的慈爱就是在他生身母之前也没有得到过,因而君达在一个有了感触的时候竟感激得流出一粒泪珠,他觉得自己的命运虽不十分宽展,但有这么—个好看而且慈悲的小姑母也可以说是他生命中的一滴甘泉了。    
    病了一个多礼拜光景,待他体气复原的时候,那窗外的两棵树上的绿叶已经日见稠密了。    
    当他的病完全痊愈的时候,小姑母说愿意和他到外面去走走,这是对于病后的人很有益处的。    
    这是天色澄明,温风送暖的一个礼拜日,君达吃过昼饭就往小姑母那边来,几天没有到这花园,那些花已经开足了,葱翠的树叶拂在各个窗前,玻璃上反射出暗绿的颜色。女学生都已出去,宿舍里静得非凡,一间屋子里的钢琴声犹在叮咚响着,是一种日长昼静的情景。    
    小姑母正躺在藤椅子上,房间里的东西似乎比从前凌乱了,窗槛上瓶子里的几朵花垂着头,有几片花瓣落在地板上,两只野蜜蜂嗡嗡地环绕着房子飞,像不知道这房里有个人睡在那里。    
    他进来时她便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望他,他的面孔清减了一些了。    
    “啊!你瘦了!你也觉得这春天容易闹病吗?”她说。    
    “春天是可爱的,生了几天病。把这几天白送过去了。花园里的花已经开足了,你看,你那瓶里的花都在凋谢了,这春天不知道还有几天呢?”他说。    
    “生命是何等短促呀!犹如花儿一般开不到几时就谢了,一生能遇到几个春天,春天又快要过去了!”她叹息着说。    
    “那么我们今天又到哪里去呢?”    
    “听说今天的电影片子不差,演《茶花女》呢。”    
    离学校不远,有一个电影院立在冷静地方,不过到了礼拜日,这地方就闹热了,不久工夫,有两部黄包车把他们拉到这电影院来。    
    他们来时那电影已经开始了。这《茶花女》自然是小仲马作的《茶花女》,那戏中的马格丽脱和阿盟演得好生有情,看者都被感动了。在他们座位的前两排,有个少年和一个女子不住地在嚼着咖啡糖。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看见他们松松的头发显得出十二分时髦的神气,小姑母一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那女子的头部的轮廓是她看来很熟悉的。有一个时候剧场里的光线更暗了一些,她就看见两个时髦的头凑到一处去了。同时她又听得后面咳出一声奇怪的嗽来,前面那个黑脑袋就分开了。    
    银幕上的马格丽脱病了,剧场里的空气一动也不动地静止着,只让音乐的声音幽幽扬扬飘起来,小姑母看到这个地方,竟止不住有些唏嘘。    
    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小姑母忧忧愁愁地对君达说道:    
    “我们换一个清静一点的地方去,我心里闷得很呢。”    
    “上公园去吧。”君达回答小姑母。    
    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那条直东直西的路被快要落下去的太阳照得通红,清洁的地皮反射出耀目的光像用玻璃铺起来的一般;小姑母和君达朝着落日走着,觉得空气很温和。眼睛面前正辉耀着一片金光。慢慢地走过去,就到了公园里面。园子里的树影子已经很长了,草地被落日照成橘子皮的颜色。许多人从工作的压迫中逃出来,都在这里吸换空气,也有成双作对的,也有独自一个人的,有的走着,有的占据了四处的椅子。    
    一棵大树的外面有一圈环形的椅子,君达和小姑母在这里坐了下来。上面的树叶骚动着,脚下的小草应着这声音,风从后面吹过他们的面孔,这风若在冬天吹过来一定像刀一般, 这时候非常之温热,人一被它的拂拭就觉得这是到了一个什么时节。    
    有一点小小的重量着在君达的肩头上。他回过头去一看,就看见了一位朋友——这就是那位从前和他一样穷,讨了有钱的妻子以后就阔绰起来的当医生的朋友,那个应天承运送幸福给他的妻子正在他的旁边。    
    那个朋友穿着正当这时令的一套漂亮衣服,戴着两只戒指的手中转动一根棍子,方才君达肩头上的一点重量就是这一根东西弄出来的。    
    “你们不是从电影院里出来吗?”他说,“这是我的妻子。”他又把他妻子的肩胛轻轻拍一下,那女子含笑朝君达鞠了半个躬。    
    “你们也去看电影的吗?”君达说。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们呀!”那朋友说。    
    “你那样厉害的眼睛,我都看见的。”他的妻子笑着对他说,但她的眼睛朝君达望了一望。像要和他说话似的。    
    那医生起初像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对君达说,但说了两句不重要的话就没有话说了,于是他又说了一句不重要的话拨转身子走了。君达看着他的右臂上挂着那根棍子,左臂上挂着那个妻,这样挑着一担“幸福”缓缓地从那草地上走了去。    
    小姑母一直不说话,好像有除了君达之外不愿向别人说话的意思。这时候她又忧忧愁愁地说道:    
    “唉!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到更清静的地方去好吗?”    
    君达不晓得她今天为什么要这样难过,也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烦恼过。    
    在那园的西部,有许多假山层层垒垒地堆着,夹着许多树木,又藏着几个亭子。于是他们曲曲折折地走来,从石级上,乱树里走进去,到了一个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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