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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洗完澡对着镜子发呆,觉得自己好瘦、好憔悴、好……老。
老?
她仔细检查梳妆镜台,找不出任何破绽。
葛庭才三十二岁而已,她摸摸面颊,皮肤紧绷且具有弹性,而且眼角现不出皱纹,
她捏捏细腰,多亏瑜珈术帮忙,使她体重始终维持在苗条线上,到底她哪里老了……
心老了,有声音回荡在耳边,告诉她十八岁以后的葛庭迅速老化,可能已经和阿婆
差不多年纪了。
“妈,我那个来了。”
她从床上栽下来,她想,从此以后将噩梦不断。
“你……”她张着大口,忘了怎么反应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长大了。”
小晴在她面前优雅地转个圈,像神话般,转身之间她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女孩。
葛庭努力张着眼睛,终于发现小女孩长大的事实。小晴的胸前凸出两颗小小肉块,
双腿笔直似撑了杆,细软小腰流动柔美线条,她已经大到让男人流口水的地步了。
葛庭紧张慌乱地把女儿拉到床边坐好,对母女而言,是个想当重要的时刻,她必须
和女儿做一次女人对女人的谈话。
“这个……那个……”实在很难开口,她想不出如何解释此事的严重性。
小晴吃吃笑着。
“你别烦恼了,看来好土呆,阿妈、阿婆都和我说了。”
“她们说什么?”她惊叫着,深信她们嘴里铁定说不出好道理!
小晴学着阿妈的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小心点,乱来可是会生孩子的喔,就像你
妈生下你一样。”
心情落入谷底,老太太的话没错,女人长大的事实便是——会生孩子了。
“你知道乱来是什么意思?”她终于承认面前的小女人。
“就是那个嘛!”
小女人可脸不红心不跳的。
“哪个那个?”她坚持问。
“中国人说行房,外国人说做爱,男人说法克(FUCK),女人说那个的那个嘛!”
葛庭僵着身体不能动弹,这是身上流着她遗传基因的女儿吗?为什么她这样保守,
小晴却那样叛逆?
小晴拍拍母亲手背,好象葛庭才是该受性教育的人。
“妈,这种事我想不懂都难,电视每天在演,学校课本有写,街上书坊有卖,报章
杂志处处有刊,所以你不必再重复了。”
“你才十三岁……”
她实在不了解,现代十三岁豪放女懂到什么程度?
“甚至我原谅那个男人对你做的事。”
葛庭惊骇的看着小晴,她说“那个男人”,说得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爱我,所以生下我,那个人只想玩,所以找上你,他不曾想到我,也没想到你
会变成如何,他只单纯喜欢那一天的你,不管以后许许多多的你,更别提我了,所以我
们生活里从没有他,更不必理他了。”
她眼眶里充满泪,没想到小晴如此试大体。
“所以你也不要理我,有一天,我会变成三十岁的,很快的,就像你从十八岁变成
三十二岁一样。”
她瞪眼望着小晴,那些话不该出于十三岁女孩的口中,年轻不会在意岁月的可怕,
就如她,从不记得时间浪费得可惜。
“所以……你不需要我?”她难过地说。
小晴居然用力点头。
“真的,我没你想得那般需要你,而你也不要想得太需要我;因为我们是两个人,
要过两个人的生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葛庭哭了,她倒进小晴的小肩膀里哭,不管哭样多么难看,小晴太残忍了。
“但是心连在一块儿。”
小晴小声说,不知老妈有没有听见。
葛庭捂着脸哭了,在办公室里,在被遗忘的世界里,她一个人,原来没有人需要她……
她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都很伟大,以为严谨生活必换来尊敬,但是背后人人都在笑
她,没有人需要她……
电话铃响了,忽然之间响了,敲醒她的幻觉,敲醒她内心的沉重悲伤。
她看着电话,任它响着,一声又一声。
那些人,苦闷的人会等的,等到第二天,第二天再重复第一天的忧伤,他们只需要
声音,不需要葛庭……
电话持续响着,不停歇地响,不妥协地响,响到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葛庭奋力拿
起听筒,杜绝阵阵刺痛灵魂之响。
“紫微专线,您好!”
“你相信时光倒流吗?”
手里的听筒差点落下,葛庭急忙抓紧,又一次时光倒流之说……
“告诉你,我能让时光倒流,因为我是神……”
神经病!葛庭真想大骂过去。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偏偏此夜灵魂脱壳,就让恶魔找上门?
“你看过一本书吗?书里说:“转三圈,我让你变成大女孩”,果然小女孩再三圈
就变成大女孩了……”
她想朝电话说:转三圈,我把你送到精押病院去!
但是她不能,紫微夫人也不会容许她如此做,她认为受到痛苦打击的人,思想一定
暂时脱离轨道,所以会说些正常人不能接受之狂语;其实是他们太急着说一些事,结果
把内容前后颠倒了。
“那是书,书可以让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和现贾生活有很大的差距。”她憋着鼻音
耐心解说。
“是吗?你不相信我能使时光倒流……”对方在那头抽抽噎噎起来。
“好,我相信,相信现实里可能出现神话,行了吧?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她
尽力安慰受难者。
对方哭了一会儿,她听到她努力提气的声音,然后娓娓诉说她的故事。
“我失去追求生命的力量,突然发现没有人需要我,我男朋友拋弃我,我父母有他
们的世界,我三十岁了,还是两袖清风、空无一物,现在又被老闷解聘,我……我死了
也没有人为我哭泣!”
“这样就死,未免太轻易了吧?”她忍耐地说。
“谁说我想死?我只是想让时光倒流,重新安排生活,认识好男人,以及不再回到
那家破公司上班!”对方悲愤地说。
“可是……时光不可能倒流的……”她忍不住扫兴。
“谁说的,我最近勤练一种法术,正想找个人来实验……”
听到这里,葛庭将电话筒拿开些,她不想再听下去,这女人喝醉了,她几乎闻得出
她嘴里的酒味。
可怜,又一个痴心妄想的可怜现代人,如果葛庭再追问下去,会发现和她一样的人
生,幼稚、无知、知知犯错、被社会打倒、软弱无能的另一个葛庭;而她比葛庭幸运,
懂得喝酒浇愁,而她,只能细雨夜里独欢。
再三圈,让小女孩变成大女孩;转三圈,让大女孩变成老女人;转三圈,生命晃眼
即逝;转三圈,她已变成尘土乱飞……
面颊湿湿痒痒地,她轻触一下,两行泪落入掌心。她的心唱着悲歌,或许人生已经
走到尽头。她不懂,她还想留住什么?
老太太们不需要她,她们有她们乐意接受的世界。
小晴不需要她,小女孩变成大女孩后,她会有她的家庭、她的世界、她疼爱的女儿,
没有葛庭……
朱朱,紫微,送钻戒的男人,谁都不需要她,她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缤纷世
界中的一抹颜色罢了。
罢了,罢了,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她该走了……
“你做了吗?”电话里声音依然高昂,她已找到心灵寄托,紫微也好,葛庭也好。
“做了。”她说。
“太好了。”
对方开心的挂断电话,葛庭份内工作地做到了,这一天正式结束。
葛庭关掉办公室里最后一盏灯,向无言大厅做最后的回顾。
夜风飘荡无话沉默,癞皮狗垂头丧气地穿梭人行道,醉鬼开着车横冲直撞,她走在
一条不知来回多少次的回家路上……
电话是假的,那些爱人、情人、失恋之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苦闷的人有紫微夫
人可安慰;而专门安慰别人的人该找谁诉苦?
路上冷冷清清,没有人愿意回头看她一眼,月光照不到她身上,地上找不到她的影
子。现实上,葛庭被世界遗忘了。
日子匆匆地无言流逝,十年前她走着这条路,十年来一直走着同样的路,十年后是
否还是走这条路?走着走着,把人走老了,有什么会改变呢?
孤单寂寞的人,走着一条长路。
阿婆不需要她,老妈不需要她,小晴不需要她,朱朱不需要她,老板也可以不要她,
没有人需要她,这世界少了她一样照样运行,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用力吸气,急迫想体会呼吸的美妙,但是她只闻到满鼻子污烟瘴气。
家就在面前,整栋楼漆黑得可怕,没有人等她,连一盏灯也不留给她。小晴、阿婆、
老妈早已入睡。
眼泪从眼角滑下,即使她消失了,老妈一样会照顾小晴,而时间很快就过去,不久
她们便会忘了她……
她再一次吸气吐气,这份决定如同十八岁时的决定。不过,不是为环境所逼,而是
被自己逼的。
忽然葛庭从心中燃起生机……
她想自杀!
第二章
自杀,对现代人来说,变成一种得到目的的手段。
现代人动不动以自杀做为逃避现实的手段,邵第九可以说最了解不过了。因为他是
外科医生,每天至少处理两件以上自杀案件的急救手术,以前人自杀,大多选择上吊了
结一生,因为那种方式快速简洁,只要一把椅子、一条绳索就能顺利归西,不过到了现
代,可就五花八门花样百出。
倘若有人为了求婚未遂而以自杀相逼,邵第九算是头一遭碰到。
这天刚好轮到邵第九执班,直到三更半夜他才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
打开家门后,邵第九习惯性把皮鞋踢得老远,跟着解开勒紧脖子整天的大领带,把
公文包扔到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以最轻松无比的姿势跳进屋。
进入客店后可就不轻松了,瓷砖地板一尘不染,茶几上留着小灯,映出与早晨离去
时截然不同的景象……
书归书柜,杂志摆进桌底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垃圾筒里空空如也,几乎每一件事
物都变得井然有序,连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也离奇失踪。
如果不是仙女变魔术,他知道谁来过了。
王美云,绍第九大学时就认识的女朋友,交往九年又八个月的爱人同志,只有她才
有“闲”有“贤”做这么吃力不讨好之事。
想到她,邵第九不自觉地垂下嘴角,接着眉毛也垂下了,两手也跟着垂下来。这就
是人称邵第九的终生伴侣,喜欢把他的东西归回她的位;因此邵第九的窝变成王美云的
家,整洁、干净、带上面具。
卧房门虚掩着,隐约也留下一盏灯。
做什么呢?
王美云不会做徒劳无功之事,点灯自有她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看。
看什么?
可以想象,她买了极性感又宽松的睡衣,可能缀满无数繁华的花边蕾丝,也遮掩住
她近三十岁逐渐发福的身材。
他下意试地反胃,王美云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娇小模样,而是一尊向横发展的小航空
母舰,她变胖了。
坦白招认,邵第九不喜欢美云变胖的样子,自从她担任疗养院营养师之后,病人比
以前更瘦,萤养师却变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