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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上境况下连最简单的拒绝词“不”都不会说。
他最近言行中流露出的对黑人的理解,暴露了他的偏执狂,而且治安维持会的人也已经取得证据证明我们的监视对象的迫害症已发展到极点。
努德尔曼先生以性欲为癖,对性行为的好奇心超出常规,这可看作是对他自己以为自幼被剥夺了母爱的过分补偿。监视对象行为表现的一个方面是他相对而言对女性的乳房不感兴趣。这是对他好色本性的一种平衡,是他小时候她母亲硕大的乳房时常从衬衣领口处挤出来因而经常暴露在他的面前所造成的。
监视对象坚持认为我们的文化在瓦解,毫无疑问这是典型的移情例子;他反复强调“经济崩溃”。“教育制度崩溃”和“社会崩溃”,不过是他拙劣的伎俩,企图回避承认一个事实,是他而不是“社会”,正在“土崩瓦解”。在他头脑清醒的时候,我们的对象承认他是“社会的不适应者”,在他绝望的不成形的幻影中出现的“腐朽的社会结构”从来就是不正确的,而此时他的移情防范能力行将崩溃。
对其食物偏好的检查结果使我们更好地透视这个不安定人物的人品。虽然他喝牛奶很多,但是对烘烤食品、糖果和糖浆更加偏爱,还爱在早餐粥里放大量的糖。
同样受到青睐的甜食也是这位不安定的危险精神病患者的选择。对以上食品的偏好加上他酷爱奶油食品(冰淇淋、牛奶蛋糊、布丁、酸奶、奶油夹心巧克力蛋卷——它们在生理上与奶有关联,在心理上能给人以慰藉),足以证实他对自己的母亲极度的渴念(尽管他竭力否认这一点),和他竭尽全力想稳住自己怪异的精神状态。他吃大龙虾总要放上大量的奶油酱,他对于龙虾、鲜虾及其它海鲜食品几乎喜欢到痴狂的地步,这固然是因为喜欢它们的鲜美味道,同时证明了我们的检验。
预测:他甚至拒绝心理学家的帮助,声称那是中上层社会奢侈的享受,这便使他完全恢复正常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写的古怪文章、他的自我检测和自我治疗只能使本已恶化的状况更加无可救药。根据经验丰富的本治安维持会意见,努德尔曼先生需要的是专业人员的治疗。
正像我们开始所描述的,他的表现是极其反社会的。在其受雇时期,他的多数企图与努力均是自我拆台。他想以写作谋生的幻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他的暴力倾向完全出于他反复表述过的想要谋杀邻居家十几岁的男孩乔治·索斯基的强烈欲望,只因为那个年轻人的高保真收录机打扰了他,他的拖拉机压坏了努德尔曼的草坪,他还在某些场合威胁过要努德尔曼孩子的命。
建议:治安维持会建议用以下办法代替对他实施即刻监禁:
一、严禁努德尔曼先生继续写抨击他的熟人、我们的经济制度及社会或者美国生活方式的评论文章。
二、鉴于努德尔曼先生玩世不恭的工作作风以及对现代工艺制造出来的精美产品的蔑视态度,他显然想告诫人们,他实在了不起,不屑做这些“普通”工作。无论如何,为了他本人的利益,我们强烈要求对他实行有效的强制性返归现实的治疗——强迫努德尔曼于最下等的工作,以磨练他的意志,使他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来。
三、对他行为的监视与控制将不会减弱,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在下一个报告里我们将详尽分析他书写充满激情的古怪“文章”的企图以及文章特点。
5
下了一天的鹅毛大雪终于转为纷飞小雪,于是我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傍晚的阳光从云缝中泻下,把皑皑白雪染成一片金黄。我挥舞铁锹,心中油然生出宁静之感。忽然,我听到一辆陌生的汽车声从索斯基的房前开过来。汽车停了,我急忙躲到一个小丘后边从树丛缝隙向外看去,发现治安官的车停在了通向我家的路口,我的心抨怦跳起来。我趴到雪地上,只见胖胖的副长官手中捏着一张纸从车里跳出来,他观察了一会儿这条路,摇了摇头,开始在齐胯深的雪中艰难地向上走来。我盼着这个执法人也像别的来访者一样败下阵去,然而这个小胖挫却非常死心眼。见他就快接近我的房子了,我赶紧退到树林中去。
“听我说,维维卡,”我气喘吁吁地说,“来了一位副司法官。”
维维卡的眼睛睁大了。
“好啦,别慌。他如果是来找我的,就说我不在家。你好久没有见到我了。好几个星期了!”
“你干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你看我不能老站在这里向你解释。他马上就到了,”我在她面颊上很快地拍了一下,急忙跑进地下室用马铃薯和大萝卜把自己埋住。
近了。近了。我听见副长官笨重地踏上了台阶。急重的敲门声。维维卡把门打开——我觉得她开得太快了点,尤其是一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敲门时。
“我要见尼尔·努德尔曼。”副治安官喘着大气说。
“他不在。”维维卡口气坚定地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周没见他的面了……我想他可能去了西海岸。”她的话很令人信服。“出什么事了?”
“这是拘捕证。”
“什么?”维维卡差一点背过气去。
“他一回来就按这个号码通知我们好吗?”副治安官交给她一张名片。
“可他干了什么事呀?”
“通知我们就是了。”执法人说着向下走去,然后又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他刚刚费力跋涉上去的地方。
副治安官离开之后我掸了掸衣裳上楼去见维维卡。
“我认为我应该得到一个说法。”维维卡恼火地说,她的脸因刚刚躺过而涨红着。由于历史原因,瑞典人具有与生俱来的对法律的敬重,真让人讨厌。
“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我猜是根茨。”我向她解释在我换进那倒霉的窗子的时候如何不巧损坏了一点根茨的屋子。
《古伯斯威尔在崩溃》一书究竟是写关于古伯斯威尔的崩溃还是写我自己即将崩溃呢?
最近睡眠更加不好,噩梦终于降临,又生动又可怕。比如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长了寄生虫,不知何许人打开了我的肠子让我看。尽是五分钢镚儿大小的虮子,长着成百条毛毛脚。爬得到处都是。醒了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下床喝了三杯咖啡,挣扎着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我直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那是什么东西?我回到维维卡身边,弯下腰去让她检查我的眼睛。
“你从我的眼睛里能看见什么?”我问她。
“绝望。”她像已经知道似的说。
绝望。别人也能从我的眼中看出来吗?还是只有她看得出来?他们也一定能看出来。甚至还有别的。冷漠。不能不这样。这是对感情脆弱的最好防范,是当希望已不复存在时用以填补真空的麻醉剂。
快活的日子啊。我有了工作,然而更好的是我有了收入。哈利路亚,赞美上帝。谢谢你主耶稣。特别感谢布拉泽·伯纳德·考夫曼,他在最紧要关头给这个最卑微最无能的人送来一份工作。我匍匐在地,口念真经,在肚脐上画大卫王之星。嗯,也许不算真正的工作,不过能有收人。暂时的?当然,不过难道这个是最重要的吗?一个行将死于肾衰竭、癌症和阴茎无力勃起的男人,必须学会对哪怕是一点点可暂缓痛苦的帮助表示感激,我从开始为布拉泽·考夫曼写书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提醒我自己。两块钱一页就两块钱一页。不错,这是出卖名誉,可是这是非常时期,我必须千方百计养活孩子。
是相识多年的德高望重的Z先生把我介绍给布拉泽·考夫曼的。Z先生怕是纽约市唯一一位文盲文学代理商,他的肺一定是黑的,因为它不停地把痰送上喉咙。关于出书事宜他总出些独一无二的怪点子,毫无价值(他想让我写一本食谱,书名叫《著名的最后的晚餐》),但是他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备受尊敬的人。
是的。布拉泽·考夫曼。我们在曼哈顿下城沪州餐馆见面,他叼着金色烟嘴吞云吐雾,小手指上戴着钻石戒指,我则弯着背坐在桌旁大口地往嘴里塞糖醋牛肉饺子、春卷沾奶油和香肠。反正花的是布拉泽·考夫曼的钱,我拼命地往肚里嘬,与此同时他大谈特谈他的文学成就。他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如何得到及如何毁灭公司,另一本是关于他本人如何以他前任合伙人为代价而成为百万富翁的。在他说的时候我偷偷地拣起雪白亚麻桌布上的最后几块碎渣,背着别人的视线将它们送进嘴里。
“你是否碰巧读过《想天堂,下地狱》?”他指的是放在卡脱夫沙拉酱和炸小牛肉片之间的一盒打好字的纸。
我靠在椅背上,抹一把下巴,瞪着天花板,用手抓一抓头皮,做出思考的样子。
“我曾经很感兴趣地仔细翻过这部书。”我瞅着他的眼睛说。确切地说我并没有读过它,不过我的回答并没有错。我翻阅过,虽然很草率——不过,哪里有钱哪里就当然有利息①。不信你可以去问任何一家银行。
① 英文interest既是“利息”又是“兴趣”。
“嗯?”他探察着我的眼神着急地问:“莫非他看出来了?”
嗯。对。啊——呣。是啊……我瞅着伯纳德·考夫曼,心中自问能否应付得过去。考夫曼有五十多岁年纪,胡子刮得很干净,在这大冬季里皮肤依旧晒得黑黑的,西服裁剪得十分合体,领带是进口丝的,皮鞋亮得光可照人。不过暂且不论所有这些外表的东西,考夫曼具有一付营养充足从不知愁的面容,那种一眼就看出来的自信在告诉你,他自被羊水顺利地推到母亲阴道那一刻,便知道他命中注定要控制一家自己的大广告公司,还要垄断房地产业。一些人,比如我吧,整日提心吊胆。衣不遮体地过日子,而另一些人,像考夫曼先生,像曼德尔和他可爱的妻子,一生平安,毫发未伤,把世上的痛苦快快活活地抛在脑后。我羡慕他们。真的。
我与考夫曼隔桌而坐,望着他的脸,拖延时问。他的眼睛清澈碧蓝,坚毅自信。我已被磨损得没棱没角,而他依然线条优美。我在被苦苦的思索折磨之时,他是那样的心地坦荡悠然自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了别人费尽千辛万苦也无力得到的公司。他没花一分钱资本便接管了整个企业——他那张脸便是信誉的保证,他足以使疑虑重重的银行家们把自己宝贵的金钱老老实实地从腰包里掏出来。
伯尼(我们已经互称小名了——反正这是一个民主的国家)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和世上最好的东西。他的言行举止完美无缺令我自惭形秽;他一点都不像犹太人。然而。然而。然而有一点不尽人意。虽然他在股票市场胜人一筹,他可以垄断猪肉或雏鸡市场,他可以凭着子虚乌有生财,但是始终没能实现他最后一个目标,成为一位知名的作家。小事一桩,恐怕是吧。可是他必须当上作家。他虽然已经征服了这个属于强人的世界,但在艺术领域他还没有享有统治权,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坐在这里;才会在铜管乐队低沉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