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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芝麻官跟前,那家伙神气十足,脸上摆出一副冷冰冰的、不痛不痒皮笑肉不笑
的神气看着你,目的仅仅是要你马上明白,来找他的人有几百几千,其中他听你讲
话,算是对你一个人发发慈悲。接下去就要尝尝心脏怦怦乱跳的滋味了,每当那个
管事的家伙漫不经心地翻着你的证件,看着你的文凭,那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他要
往那上面啐唾沫时,这种心跳就要重复一遍,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那家伙看了一
阵就会说:‘我先把您的申请登记上,您明天再来看看吧。’于是到了明天,当然
是白跑一趟,后天又白跑,就这样跑个够,一直跑到你总算被安置到了什么地方,
算是被录用了,但不久又被辞退。行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受的罪够多了:
我穿着破破烂烂的鞋,拖着磨起水泡的脚板在俄国公路上连续行军七小时,我喝过
泥浆水,背上一次扛过三挺机关枪,当战俘时讨过饭,用铁鍬埋过死人,还挨过一
个醉鬼监工的毒打。我为全连人擦过靴子,还卖过黄色照片,仅仅为了能有三天喂
喂肚子的钱。我是什么都干过了,什么都忍了,因为我以为有朝一日这苦难总会有
个尽头,哪一天总能得到一个职务,攀上梯子第一级,以后再攀第二级。但是每次
总是刚踩上去就被人踢下来。现在我是狠了心了,宁可宰了谁、崩了谁,也不愿伸
手向他乞讨。今天我确实忍无可忍了,我再也不能在就业局外屋傻等,在劳动局瞎
站着捱时光了。我已经三十岁,我再也不能那样干了。”
她轻轻地碰了碰他。虽然她心中对他充满无限同情,却不愿让他觉出这一点。
但是费迪南根本没有察觉她的想法,她碰他一下就好像一个小孩扶着树干想摇动大
树,他是那样直挺挺地纹丝不动地站着,全然像根木头。
“好了,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你别怕,我不是来向你诉苦的。我不需
要怜悯。你的怜悯心留着用在别人身上吧,也许对别人会有帮助的。对我是不会再
有任何用处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们两人再这样一起呆下去毫无意义。不能弄
到我养活的地步,这点自尊心我还是有的。我宁愿饿死也不能拖累你!最好是我们
好聚好散,不要互相成为对方背上的负担。我就是想到这里来同你说说这个,并且
感谢你对我的许多……”
“唉呀,费迪南。”她紧紧抓住他,然后使劲一靠,把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
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费迪南,费迪南,费迪南。”她说不出别的话来。由于那不
可名状的、使人束手无策的恐惧,她除了一再重复这几个字以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
来了。
“说句良心话吧,像这样下去难道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就这样穿着又脏又旧的
衣服坐在街上、咖啡馆里,谁也帮不了谁,只是我骗你、你骗我,难道你不觉得痛
苦?这种情形究竟还要延续多久,我们还在等什么?我已经三十岁了,还从来没有
做过一件自己心里乐意做的事。我总是被雇用了又被解雇,弄得每过一个月就老了
一岁。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我一概没有见过,人生的乐趣我一点没有尝过,也许只
除了一件,就是我老是以为:唔,这回好事总算来了,这回终于有一个好的开端了。
可是现在我知道什么也不会有了,什么好事也不会来了。我已经完了,不会有什么
出息了。像这样一个人,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我明白,同我在一起对谁都没有
好处,你姐姐一开始就摸准了,所以她当即上前挡住了小弗兰茨,不让我抓住他,
把他拖下水,你呢,我也同样只会把你拖下水的。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了。现在,我
们悬崖勒马,至少来一个比较像样的收场,像两个好伙伴一样分手,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你准备怎么做?”
他不回答,仍同刚才一样呆若木鸡、默默无言地站着,等待着。
她看了他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他把木棍紧紧攥在手里,用棍尖在自己面
前的地上钻了一个小小的洞。然后他两眼死死盯住这个洞,那神态仿佛是要摆开架
势向洞里猛冲,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把他向洞里拉。克丽丝蒂娜心里豁然一亮,
霎时间她一切都明白了。
“你不会是想去寻……?”
“唔,”他冷静地答道。“唔,这是目前惟一明智的做法,我受够了。我没有
兴致再重整旗鼓,然而要了结一切,劲头还是够用的。我有四个同事已经到外面去
这样做了。真是干净利索,事后我看到他们的脸,表情很好,很满意,很清爽。一
点不难。比像现在这样活下去来得容易!”
从先前抓住他的胳臂肘起,她就一直偎依在他身上,但是现在她的两只手臂突
然瘫软了。她无法阻止它们从他身上滑落下来,无力地耷拉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安详地抬眼看着她问道,“你可一直都是对我说
心里话的啊?”
她沉吟了半晌,然后干脆地说:“这三天我也每天都在考虑这些,只是我没有
胆量把事情想的这么清楚。你说得对,这样下去的确是没有意思了。”
他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接着,他带着一种听起来像一个绝望中的人在找同
伴那样的语气问道:“那么你也要……?”
“对,同你一起。”
她说这话时态度沉静而坚决,仿佛他们是在商量要不要去散步。“单独行动我
没有这个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怎样具体去做,否则,也许
我早已这样做了呢。”
“你也要……”他喜出望外,吃吃地说着,拉起了她的手。
“对,”她十分平静地说,“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我们要一起行动。
继续用谎话骗你是毫无意思的了。调维也纳的事没有得到批准,而在这个小镇上我
已经快要憋死了。一了百了比慢性自杀好。其实我压根没给美国去过信。我知道他
们是不会帮助我的。他们会给我寄来十美元或者二十美元——可这有什么用?还是
快点好,何必再折磨自己!你想对了!”
他久久注视着她。这样满怀深情地端详她,这在他还是第一次。他脸上严峻的
表情消释了,渐渐地,他那看破红尘的充满怨艾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轻
地抚摩着她的双手说:“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你会愿意一直陪着我走到这一步。
我作出这个决定后,只是对你还有些放心不下,而现在我的心情是加倍地轻松了。”
他们手挽手地坐着。如果这时有谁路过这里,一定以为这是一对情人,一对刚
刚定情、刚刚订婚的情侣,双双沿着耶稣受难路徜徉上来,到这受难像前再次海誓
山盟一番。以前他们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镇定自若地肩并着肩坐在一起。
他们现在第一次感到对方给了自己信心,第一次感到对未来有了信心。他们久久地
坐着,相视无言,手拉着手,脸上的表情很满意、很清爽、很平静。这样过了一阵
以后,她安详地问道:“你……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把手伸进后裤兜里,取出了一支军用手枪。十一月的阳光照射到光滑的枪管
上,使它闪闪发亮。现在她一点不觉得这武器吓人了。
“对准你的太阳穴,”他说,“你不用害怕,我的枪法很老练,开枪时手是不
会抖的……然后再对准我的心脏。这是一支大口径军用手枪,不会出一点问题的。
镇上还没有听到枪响就一切都过去了,你完全用不着害怕。”
她没有丝毫激动不安,而是抱着一种客观的好奇心平静地细看这支手枪。然后
她抬起头来。在她面前,离他们坐的石凳三米远,矗立着巨大的紫檀木受难像,上
面钉着那位在十字架上经历了三天苦难的受难者。
“别在这儿,”她急忙说道,“别在这儿,也不要现在。因为……”她看着他,
同时她的手比他更为炽热地紧握着他的手,“我希望我们在这之前再聚一次……真
正地、全身心地在一起,没有恐慌、没有惧怕……过一整夜……也许我们还有些话
要说说……最后的话,人在平时决不会说的话……还有……我很想同你在一块儿过
一夜,是全身心地同你在一块儿过一夜……让别人到第二天早晨再来发现我们吧。”
“好,”他答道,“你想得对,在最后抛弃生活之前,应该再享受一次其中最
美好的东西。原谅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第十九章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微风轻轻吹拂着他们全身。他们感觉到太阳是那么柔和、
适意和温暖。在这里坐着多舒服啊。总算有一次心情舒畅、无忧无虑的约会了,这
是多么美好呀!可是,这时远处传来当当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这是教堂钟
楼的报时钟声。她骤然一惊站了起来。“一点三刻了!”
他爽朗地哈哈笑了,一时容光焕发。“你看,我们就是这副德行。你很勇敢,
连死都不怕了。可是一想到上班要迟到,反倒害怕起来。我们被奴役到了什么地步
啊,我们身上的奴性已经深入骨髓了。现在的确是从这一切荒谬东西的束缚下解放
出来的时候了。你真的还打算去上班?”
“是的,”她说,“这样做更好些。我还想去把东西整理一下。这听起来是有
点荒唐,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该做的都做好,再写几封信,做完这些事我会
觉得轻松些。再就是……我今天下午呆在办公室里,一直到下午六点钟,那就谁也
不会觉察出有什么异样,谁也不会来找我。到晚上我们就可以放心地乘车去克雷姆
斯或者圣珀尔滕或者维也纳了。我的钱嘛,订一个好房间还是足够的,我们还可以
吃一顿像样的晚饭,过一次称心如意的生活……总之是要痛快,一定要过得痛痛快
快的,而明天早上,别人怎样发现我们,那些事我们就管不着了。等会儿到六点钟
你就来约我,那时如果有人看见我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爱说什么,爱想什么都由
他们去吧……你来叫我,我就把门一锁,永远不回去了……那时我就自由了……那
时我们就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他不断地看她,她这种出乎他意料的坚决,使他喜不自胜。
“好的,”他说,“我六点来。六点以前这段时间我去敬散步,再观赏一下这
个世界。就这样吧,那么——再见!”
克丽丝蒂娜走进她的办公室。现在一切又都突然变得使人轻松了。所有的物品,
写字台、椅子、斜面桌、天平、电话、大叠的纸张,都不再像以往那样虎视眈眈、
满怀敌意了。它们不再默默地恶狠狠地嘲笑她“千篇一律、千篇一律、千篇一律”
地永远做这单调乏味的工作了。因为,现在她知道,大门已经敞开,只要一步跨出
去她就自由了。
一种美妙的静谧蓦然来到她心间。这是欣喜的平静,有如傍晚时分夜幕初降时
草地上的宁静一般,使人感到甜美。她不论做什么都那么得心应手,易如反掌。她
写了儿封信。一封给姐姐,一封给邮局,一封给富克斯塔勒,向他们告别,她非常
惊讶自己的字体竟那样清晰,新的一行总是整整齐齐对准上一行,字与字之间的间
隔也完全合乎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