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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妇·山泉·有点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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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正是往和尚岩和黑松峡那儿走的。”我哥哥说。 
  “这样就会近些。”哥哥说。 
  “姐姐,是这样吗?” 
  “正是这样。”早霞答道。 
  太阳像一盆沸腾的铁水升上了天空,一只鹰像一片黑煞煞的树叶被气流卷上天空,土地在翻腾着身子,万物在心底里放声歌唱。 
  太阳一定是很红的,光也很红,不然晚霞不会说出如下的话来—— 
  “……大双哥哥,如果我死了,就让小双送一件红毛衣给我上路啊!……大双哥哥,小双一定不知道我病成这个样子了,好丑。千万别告诉他啊!我死了也别告诉他,就搭信给他说,我想穿一件红毛衣去看他……” 
  我哥哥大双流着泪,回答着她的话。早霞在一旁也不停地抹着眼睛,并用手帕堵住嘴,怕哭出声来。 
  “可是我要回去。”早霞说。她拿开那堵嘴的手帕。 
  “你不能离开晚霞。”我哥说。 
  “她总是要死的。”早霞说。 
  那时他们坐在石头上,晚霞在一边躺着。 
  怎么劝,早霞也要回去,因为没给老艾说。 
  “他一定会抓住我们一顿好打,说我们私奔了的。”早霞说。 
  “莫非他就总是害人吗?” 
  “反正他也不会成全别人,除了他自己。” 
  “警察的心都这么吗?” 
  “有几个像他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呢?” 
  “不跟他跟你,你也会打我,会一辈子不原谅我。” 
  “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的男人不就是为那一下子戳出女人的鲜血来吗?” 
  “我不,还是跟我吧早霞,我会原谅你的,我回来就是要跟你结婚的,我盼了三年,当牛做马赚了三年钱,就是为了和你成个家,过一辈子的。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让我成个光棍吗?” 
  “你会原谅我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睡了?——假如你什么也不知道,假如我没有答应跟老艾结婚,把那一夜他强迫我的事马虎眼打过去了……” 
  “我会!我保证会!” 
  “胡扯。让我回去吧,大双,我现在是别人的人了,有我的家,不能跟你一起去县城。” 
  “是跟晚霞一起。” 
  “她就是具死尸,饶了我吧,大双,我对不起你!……”早霞朝我哥哥跪了下来。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哥哥说,“为了晚霞。” 
   
  他们继续往山谷里走。 
  脚步是机械向前迈动的。他们走得很快。应该是他,我哥哥。如果这么走,要三至四天才能走到县城。我哥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他认为只有走,只有不停地走,才能把早霞拉到身边,只有背着晚霞,早霞才会跟他走。 
  如果说这叫绑架的话,这也可以说叫绑架。把她绑在一个垂死病人的身上,让他们三人同归于尽。——这样就渐渐清晰了:绑架,或者同归于尽。 
  我哥哥过去是一个十分软弱的人,在家里都让着我八分,在哪儿都是忍气吞声的。可是三年的煤矿生活,当今天他站在早霞的面前,他掩饰了他一切的过去,一切的可怜,而是表现出他坚硬、跋扈、不容抗辩的陌生一面。这是煤给他的,地下三百米深的矿洞煎熬给他的,可以称这为苍凉。 
  太阳渐渐地往西山滑去,山谷的阴影正在扩大。他们正在向一个山洞爬去,早霞突然哭喊起来: 
  “我这算回不去了!” 
  我哥哥没有答理她。他无法答理,不好答理。这时早霞又哭喊道: 
  “我算完了!完蛋了!” 
  “他又能把你怎样?莫非你就没一点自由吗?莫非给你妹妹治病他也不行?” 
  他们进到一个山洞,电闪雷鸣,天要变了。接着天像锅底一样黑起来,雨就从林子深处向这边卷过来,风雨如磐。 
  好在洞里还有一些采药人来不及烧完的柴,我哥哥把柴拢成一堆,点燃了火。 
  没有吃的,早霞去洞口接了些雨水自己喝了,再给晚霞喝。 
  “这样,还不到县城,晚霞就给冻死了,”早霞说,“她会死得更快。” 
  “那你回去吧。”我哥哥对她说。 
  “还回哪儿去?这晏的天,这大的雨回哪儿去?你让我摔死,喂野牲口啵?” 
  有时候人是认命的。让一个女人认命,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横蛮一点,只要你不顾一切。女人毕竟只是女人。这样他就有些心疼早霞和晚霞。这么冷的天,我把她们弄出来做啥哩?我这不是害了她们么?我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小柴,只有烧不燃的大柴湿柴,洞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催人泪下的柴烟。我哥哥想给她们去弄点吃的,或找一些干柴,看来这都不可能了。洞外是昏天黑地的雨,雷暴变得愈来愈激烈,金钩闪电在到处撕裂着天空,天空碎了。晚霞因为惊吓,又冷又饿,发出了被超强凌辱掐扼的嘶叫声:“哎呀!哎呀!哎——呀!……”——这洞里有鬼! 
  两个好人不知道把病人怎么办,况且他们早已精疲力竭,头昏眼花。在惊雷声中,传来了隐隐的野兽的吼叫,嗥叫。 
  两个好人——我哥和早霞恐悚地你看我,我看你。早霞还保持了她的矜持,总像个陌生人一样地与我哥哥保持着一种令人压抑的距离。可洞外林子里的野兽声十分顽固地在周围游来荡去,可能是在大声抗议这暴雨把它们的洞巢给毁了。 
  必须有火星,我哥哥就跪下来拼命地吹火,嘴都吹酸了,早霞也知道眼前的危险,也接着去吹。终于,火又恍恍惚惚地燃了起来。火能退兽。可没两下,又熄了,又变成了一缕青烟和更深的黑暗。 
  在黑暗中晚霞爆发出了空前的哭号声,声音穿出洞口,刺进森林里。早霞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去扪她的嘴。——不能哭叫啊,哭叫引来了野牲口我们就完蛋了啊! 
  我哥哥知道她是去捂晚霞的嘴,接着就听见晚霞那憋气难受的呜呜声,又听见晚霞在地上四肢踢蹬,我哥哥揿燃打火机去看,早霞死死地捂着晚霞的嘴,眼里是竭尽全力的惶恐。那晚霞已被她姐姐捂压得没气了,脸已经成了紫色,像贴了一层茄子皮。我哥哥去拉早霞,说:“使不得!住手!放开她!”可早霞就是不放,像按着一个坏人似的。就这样两个人你扯我拉。一个惊天炸雷在洞外打响了,一团火腾地冲进洞来,早霞这才放开晚霞,扑到我哥哥怀里,过了一会,才听见晚霞的嘴里吐出来一口气。 
  雷声偃息了。我哥哥因为太疲倦,就靠在洞壁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没有了早霞。可是她的一件衣裳盖在晚霞身上。我哥哥走出洞去,分明看到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正往山下的密林而去。 
   
  五 
   
  我哥哥欲哭无泪。他站在石头上,望着雷雨后格外清新的山谷,视野极其开阔,可以看得到镇子上的桥,搁在落羊溪上。蜿蜒的河水像一条银鳞闪闪的长蛇,游入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变成一片云雾。 
  晚霞在洞里呻唤着。他不可能把一个活人甩在荒野,让野兽啃吃,或是让她饥渴而死。况且这个人现在急切需要诊治,而且是他坚持要背出来,要去县城医院的。 
  现在晚霞成了他所有的负担。 
  “这么狠心,扔下了自己的亲妹妹……幸好没让这样的女人成为我老婆,否则的话,我生了病她不一样也把我扔掉了?老天爷长了眼睛!……”他庆幸着自言自语地说。 
  他背起了晚霞,重又背起了晚霞。他说: 
  “阴差阳错呀,阴差阳错,让她跟别的男的去,让老艾……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一路走一路嘀咕。 
  去往县城的路是如此的漫长和险峻。路上碰到了一对去县城照婚纱照去的山谷男女,两个人都穿着套装,容光焕发。 
  “这是我妹妹,我陪她去看病去的。”我哥哥这样介绍说。 
  那两个幸福的人将食物分出来给他们吃,那个男的并且脱掉了套装换我哥哥背。男的是个瘦高个,脖子很长,头发曲鬈,女的却水灵丰满,身材适中,极有看相。有时,她的动作极像早霞,这使我哥哥的目光总会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他们是石砚村的。男的给我哥哥说,到县城里照了相背回来可不简单,婚纱照大概有这么大,还是玻璃。他比划着。我哥哥问到价钱,男的说,要两百块钱左右,贵是贵点,但一生就只一次。我哥哥说,你老婆这么漂亮,应该照几张好相。女的说,他还说我配不上他哟。男的就说凑合着过吧,漂亮也当不得饭吃。 
  “往黑松峡走,可有豹子。”女的说。 
  “我们四个一起,不会怕的。”我哥哥说。 
  路十分地险陡。两个男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晚霞抬过一个“鱼脊背”。那个即将的新娘自己走。 
  晚霞昏昏沉沉地在两个男人背上换来换去,头脑已不是很清醒,只是一路哼哼着。两男两女的身影,在这沉密的森林中转来转去,上上下下。 
  这一天晚上,豹子的叫声异常清晰。 
  我哥哥守着晚霞,把衣裳全给她盖上了。那一对新人依偎着睡在一起。在火光中,那女孩的脸越看越像早霞。多么甜蜜安宁的一对。人这一辈子没有事最好,就像他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叫幸福。他听着那对幸福男女的酣声,望着垂死挣扎的晚霞,心想着早霞会不会良心发现,追来与他一同行走呢?莫非她就真狠心不要这个妹妹了? 
  松林中的月亮正在像一只气球往上浮升,山冈上传来了麂子的忧伤的呼唤。麂子的叫声总像一些唤母亲回家的声音,十分稚化,喉咙窄嫩嫩的。娃娃鸡也在哭叫,也像柔弱的娃子。好像这个世界有许多孤儿在黑夜里迷失了一样。没有什么凶狠的东西在这个春夜行走,除了一两声粗壮野蛮的豹吼。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在争夺母豹吧。 
  他想着早霞,我哥哥。他浑身疼痛地想着早霞,如果她也依偎在我怀里,交颈而眠,寒冷是不算什么的。可现在很冷。奶奶还没有吃的,卧床不起。我这是不是忒自私?我这么做,莫非真是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就是想做给早霞和她们的爹看,怀着卑鄙可怜的希望想让她心回意转…… 
  半夜时分,晚霞冻醒了,也清醒了许多。她问我哥哥: 
  “我们还是去县城?我还有救吗?” 
  “你会有救的。”我哥哥说。 
  “你一定会好的。”那两个被吵醒的男女也说。 
  “可我的姐姐去了哪儿呢?”晚霞这么问,睁着坍塌的眼睛问。 
  “我就是你姐妹。”那个女人说,用手摸了摸晚霞只剩下骨头的脸。我哥哥看见那个善良的妮子——未来的新娘哭了起来。 
  月亮像一面金黄色的旗帜挂在了天空,在碧海似的天上飘着。未来的新娘安抚着晚霞,拍着她的背让她睡去,两个男人睡不着,就抽着烟说着话儿。我哥哥问他家里种了几亩地,那男的说,有六亩地,我们那儿山高些,三月底才下的苞谷种,用薄膜。鄂玉2号能耐旱,忒好。另外的三亩种了党参——那地正在东南向,天生是种党参的,现在又不交农业税了,种啥都自己得。“可党参也要肥要水啊。”我哥哥说。那男的就说他们村领导是做事的人,专门引了山上的泉水,每块田都可满灌,水是不愁的。“现在‘房党’(房县党参)也用大棚栽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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