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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太太提醒着女儿：“你得留点后手。”
“我看他这回像是真上心，不像是三天热乎气，适意居真要开成功了，钱倒是有的进。”
“我把话说下，你看着办吧。”
克灵湘又把话题转开：“今天是您大寿的日子，不说这些招您烦的，人都来差不多了，
您出去看看。”
克老太固执地不动窝，面无笑容：“我说过，不过生日，不过！”
这时，克五急着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奶奶，您快出去吧，人家都问老寿星哪儿去了
。姑，你快给奶奶换件衣裳。”
克灵湘说：“我这劝了一早上了，奶奶纹丝不动啊。”
克五走到老太太身边，又急又矫情地说：“奶奶，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都是冲您
来的，您不出去不行。”
克老太依然固执，不回孙子的话，反倒数落起他：“净给我找事，说不让你们弄这些俗套就
是不听。五儿，你也忙点正经的，你世袭你爸爸掌管着皇粮禄米仓，得按时给各旗发放老
米，你倒好，整天在饭馆、烟馆里混，弄这些摆设的虚套。”
克五一脸委屈：“我不是为了您吗？”
“我都八十了，你才三十，为为你自己吧。”
克五急得快哭了：“过了今天我都听您的，您先快出去吧！”
客厅里高朋满座，热热闹闹。那些遗老遗少们，乱哄哄地互相打着招呼，说着客套话。
一张大圆桌，上面已经摆好餐具。克五走进来，见满厅的客人，便说：“都入座！没外人
，就咱们这些人，没搭棚，也不大办，老太太尊奉励精图治，不让铺张太过。”
修鼎新在一旁帮着打圆场：“所以，五爷今儿订的这桌席也不是四大堂八大楼的大席面，
但也新鲜特别。”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地问：“五爷！今儿有新鲜的？您怎么不早说呀？！”克五笑道：“早说？早说我怕不够你一个人吃的，还不得从上个月就不吃不喝了。”
众人听了，哈哈哈大笑。
一位公子哥问：“真格的，今儿订的是哪家儿的菜？先给透露点儿。”
修鼎新说：“说起来怕你们不信，这是桌特别的菜，暂时是个谜。”
“修先生，你又卖关子。”
修鼎新摆摆手，笑着：“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
这时，门房有人大声报：“订的菜来了！”
克五忙说：“来了来了，各就各位，坐好坐好。有请老太太！”
第三章八（4）
克老太刚上座，就见玉NFDA6儿姑娘清秀淡雅，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来到厅堂中央，
款款行礼
，说道：“克老夫人大寿，健康吉祥！”说完，她转身，对着在座的各位行礼说道：“各位
爷都好！”
坐在正位的克老太打量着斯文雅致的玉NFDA6儿，然后小声地问身边的克五：“这
个是做菜的？”
克五得意地对奶奶说：“她叫玉NFDA6儿，这名字是大阿哥给起的，那意思就是说，她
做的菜不在宫里的御厨之下。”克老太一听这话，反倒不以为然起来。
修鼎新说：“玉NFDA6儿姑娘，五爷给老寿星订的一席菜都齐了吗？”
玉NFDA6儿回道：“五爷您订的是‘金玉满堂’，玉NFDA6儿带来了。”
小翠和另一个姑娘抬着巨大的食盒上堂，打开，将一样一样精美的餐具逐一摆上来。一
个个盘子呈扇形围成一个圆，中间一溜方形大碗，上面都盖着配套的金色盖子。
众人表情各异地猜测着。
克五得意地说：“你给咱们说说吧，怎么个‘金玉满堂’法儿？”
玉NFDA6儿胸有成竹地说道：“经霜乳唾好燕窝二两，用天泉水发好，银针挑去黑丝，
加嫩鸡
汤、好火腿、玉柱蘑菇烂煨成玉色。吕宋青鲨翅，不用下鳞，只取上半原根，用肘子、鸡
汤、鲜笋、冰糖炖两天，煨成金色。小刺参滚肉汤泡三次，鸡汁、肉汁、虾子汁烧成枣红色
，再加三钱‘西施舌’，七个乌鱼蛋，十枚银杏，配上笋尖丝、鲫鱼肚、香菌、木耳、野鸡
片，烧几个滚儿，勾琉璃芡儿，下明油，倒挂出锅。盛在金托、金盖、四爪金龙钵里，叫做
金玉满堂！”
众人一听，赞叹不已。
此时，克老太却沉下了脸：“这还不得几两金子！五哥儿，我怎么说的？你全没往耳朵里听
！”
克五噘起嘴说：“奶奶，今天是您八十大寿，就这一次，还不都是为您高兴！”
克老太更不高兴了：“我不吃，吃了掉头发！”
克老太说完起身就要下席。众人离座，场面十分尴尬。
克五拦住奶奶：“哎……奶奶，诸位别走啊！”
克老太拄着拐杖，生气地说：“这样的东西是给皇上吃的，我不能吃，吃了逾制！”
克五急得没办法，转身去怪玉NFDA6儿：“哎，玉NFDA6儿，我当初跟你怎么说的
，你还来真的了。”
玉NFDA6儿不慌不忙地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老夫人，我刚才说的‘金玉满堂’现
在已
经没人能做了。就说我会做，这料跟工夫也搭不起。今天我给您做的‘金玉满堂’是我发明
的几样新菜。”说完，玉NFDA6儿转身向小翠说：“开吧！”
小翠揭去盖碗，一盘极普通的菜呈现面前。克五一看更急了：“这叫什么？白菜？你这
喂兔哪？”克老太反倒觉得好奇，坐下来听。
玉NFDA6儿镇静自若地说：“大白菜，剥五层，去菜心儿，取第六、第七、第八片不老
不嫩
的帮儿，片一寸大小扇面片儿，鲜蘑水泡一刻钟，滗出水气，滚油炸花椒至煳后撇出，白菜
片入滚油，爆火翻折两道，放盐，点醋少许，不容变色即出锅。特点是色泽似玉，清淡爽口
，又香又脆，余味清新。”
克五指着玉NFDA6儿气道：“说得再热闹，也是炒大白菜。”
这边，小翠又掀起一个盖子。克五看罢更是来气：“咳！这不是山药吗？”
玉NFDA6儿微微一笑说道：“山药去皮儿，切成菱形厚片儿，入水浸泡，水中加海米、
点白
醋。滗水后过温油，滗油后再加料烹制，自然挺括，不绵软。这里关键是醋的使用，多了
，山药里的淀粉变质，色儿就不对了，少了，不脆生。”
克五再看下去，只见这几道菜分别是青椒炒肉丝，鸡蛋炒饭，阳春面……他一下就急
了，瞪圆双眼叫道：“玉NFDA6儿！你敢糊弄我？！”
此时，克老太却饶有兴趣地开了口：“玉NFDA6儿姑娘，你说下去，我还想听听。”
玉NFDA6儿对克老太笑笑说：“这几道菜都是我们平时最常见的，也是家家饭桌上经常
吃的，
谁都会做，谁都会炒，可就是这最普通、最常见、最简单的菜，你要把它做好喽，做出跟一
般人不一样的味道，那就难了。”
第三章八（5）
修鼎新忽然插话，他对玉NFDA6儿非常看好，说：“以前大宅门里选厨子，就用这几
道菜。
简单，但最考功夫，一般都做不好。能做得好的，参鲍翅肚都不在话下。这就是最简单的才
是最难的道理。”
克五瞪了修鼎新一眼：“行了！你还替她说话。这是拿不出金玉满堂来，跟我这儿编哪！”
克老太开口打断了克五的话：“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好个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
厨子！修先生，把你刚才说的这个理儿，再说透点，我想听。”
修鼎新回克老太的话：“最简单的才是最难的，这看起来实在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其实，
这里边有思悟、感悟和顿悟。做菜也罢，做人也罢，简简单单，实实在在。老子所言，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也就是说，从一种繁文缛节到返璞归真，进入一种大境界，就完全
脱去
了那些表面形式的东西。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此话让克老太极受用，她听着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诸位，起筷吧
，这就是我想要请各位吃的‘金玉满堂’。”
适意居开张这天，大清早，瑞英亲自指挥着店里的伙计们忙里忙外。大红灯笼
挂起来，“适意居”的匾是新油的，闪闪发光。瑞英站在店堂里，左看右看，问花鼻子：“
灶间里边都就位了吗？”
“都备齐了，就等您亲自点火了。”
瑞英又问：“开张用的炮仗呢？”
花鼻子回道：“定了，一会儿就送到。”
瑞英还是不放心：“商会送的喜幛子呢？”
“照您的吩咐挂在大堂正中间。该请的客人，帖子都发了，五爷，七爷，贝勒爷，那王府，
怡王府，恭王府……都说来。民国了，没什么人请他们这些前清遗老，他们都没地方吃去了
。”
瑞英一听这话，面色不悦，他瞪了花鼻子一眼：“没地方吃去的，才来我这儿？”
花鼻子忙解释：“这些人都是您让请的……”
“请这些人，为的是表示适意居的身份地位！我瑞英开馆子，不是卖鸭子大饼，找碗饭
吃，要俩小钱，咱们跟对门福聚德不一样，跟卢孟实那货不是一个等级！”
花鼻子一劲地点头：“明白，明白了……”
瑞英气还没有消，说：“记住喽，有适意居才有我，有我就有适意居！我这次是豁出命
去和他们干！”
花鼻子应和着瑞英的话：“对！跟他们拼了！”
瑞英说完，去厨房点起灶火。火焰霍然而起，一时间，适意居似乎又活了过来。
此时，伙计拿着爆竹开始放，鞭炮轰鸣。瑞英和克灵湘满面春风，走到店门前，拉
下适意居牌匾上的大红绣球。
叫花子们围上来，打着牛骨头开始唱：
适意居，今儿开张，
开张大喜真叫忙。
叫花子，凑热闹儿，
给您贺喜道吉祥！掌柜的，瑞大爷，
财大气粗财神爷！
好买卖，好地段儿，
八珍烤鸭真解馋！
发大财，好运长，
您吃肉来我喝汤。
掌柜的，发点赏，
给您把喜歌唱一唱。
今儿的日子不赏钱，
往后的买卖准玩完儿……
克灵湘听了花子们的歌，撒了一把钱。叫花子一拥而上抢钱。
花鼻子挥手轰他们：“去去去，都散了吧！”
第三章八（6）
克灵湘看着稀稀落落的几个祝贺开张之喜的花牌说：“怎么就这么几个？这七零八落
的，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