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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叫卤,稠乎乎的才名实相符,所以勾了芡的卤才算正宗,勾芡的混卤,做起来手续就比氽子卤复杂了,做料跟氽子卤大致差不多,只是取消鹿角菜,改成木耳黄花,鸡蛋要打匀甩在卤上,如果再上火腿鸡片海参又叫三鲜卤啦,所有配料一律改为切片,在起锅之前,用铁杓炸点花椒油,趁热往卤上一浇,嘶拉一响,椒香四溢,就算大功告成了。
吃打卤跟炸酱所不同的地方,吃氽卤黄瓜丝,胡萝卜丝,菠菜,掐菜,毛豆,藕丝都可以当面码,要是吃勾氽的卤,则所有面码就全免啦。吃氽儿卤,多搭一扣的一窝丝(细条面),少搭一扣的帘子扁(粗条面),过水不过水,可以悉听尊便。要是吃混卤面条则宜粗不宜细,面条起锅必须过水,要是不过水,挑到碗里,黏成一团就拌不开了。混卤勾的好,讲究一碗面吃完,碗里的油仍旧凝而不泻,这种卤才算够格,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啦。
先曾祖慈生前吃打卤面最讲究,要油不泻汤才算及格,我逢到陪他老人家吃打卤面就心情紧张,生怕挨训,必须面一挑起来就往嘴里送,筷子不翻动,油就不太泻了。有一次跟言菊朋昆仲在东兴褛小酌,言三点了一个烩三藓,并且指明双卖,用海碗盛,外带几个面皮儿,敢情他把东兴楼的烩三鲜拿来当混卤吃面,真是一点不泻,可是换个样儿让灶上勾碗三鲜卤吃面,同样用上等黑刺参而不用海茄子,依然是照泻不误,令人怎麽样也猜不透,言氏弟兄当年在蒙藏院同是有名的美食专家,对於北方吃食,他们哥儿俩算是研究到家了。
有一年夏天,散了早衙门,大家一块到十刹海荷花市场消夏,大家又提到吃打卤面的事,言三说:“北平大小饭馆勾出的卤都爱泻,还没在那家饭馆里吃过令人满意的混卤呢!”在座有位孙景苏先生住在积石潭,他说:“在我住所附近有个二荤铺,每天一早总要勾出几锅羊肉卤来,是专门供应下街卖豆腐脑的浇头,如果头一天带话,他可以留点卤下杂面吃。”笔者当时因为天气太热,挤在湫隘的小屋里吃打卤面,似乎吃非其时,奚啸伯叔倜昆仲嘴馋好奇,听了之後过不几天,就向大家报告,孙景老的品鉴的确非虚,人家勾出来的卤;除了凝而不泻外,而且腴润不濡,醇正适口,调羹妙手,堪称一绝。又过了不久,齐如老跟徐汉生两位也去品尝过一番,同样认为这种羊肉卤是别家饭馆做不出来的美味,可惜荷花市场还没落市,就碰上芦沟桥七七事变啦,大家从此奔走南北,浪迹天涯,朵颐福薄,只有徒殷结想而已。
茄子素卤,平素茄子卤到是常吃,可是茄子素卤只听说有这种吃法,可没试过,北大刘半农兄生前是最喜欢搜奇访胜的,他听说宣武门外下斜街明代古刹长椿寺有两件古物,一是明朝正德皇帝生母皇太后的喜容,一是元代紫银沙金合铸的一座三尺多高的浮图,因为舍间平素跟长椿寺有来往,寺裹住持方文寿全老和尚跟笔者又是方外交,於是规定时间,半农兄又约了三位考古专家一同前往,他们认为从这幅音容,发现若干前所未见的小服饰,可算此行不虚,同时中午寿全大师并准备了茄子素卤吃面,茄子是附近菜园子里现摘现吃,小磨香油是戒台寺自己榨的,加上铺派(伺候长老的杂役)手艺高,吃这样的茄子素卤,比各大饭馆荤的三鲜卤要高明多啦。
来到台湾几十年,合格够味的卤固然没有喝过,似乎打卤面已经变成大鲁面,连名儿都改啦(十之八九是受了鲁肉饭的影响)。前几天在高雄一家平津饭馆吃饭,跑堂的小伙子,说的一口纯正国语,问他打卤面怎麽改成大鲁面了,他说近几年上的饭座,台省同胞居多,叫大鲁面听了顺耳,这叫入境随俗,您想各省口味的饭馆,都入境随俗南北合了,菜还能好得了吗?
唐鲁孙随笔集之《酸甜苦辣咸》
白菜包和生菜鸽松
说菜包也许有人不知道,要说生菜鸽松,现在台北市岭南口味正应时当令,而生菜鸽松又是广东餐馆不可或缺的名菜,所以一提生菜鸽松这道菜,对常在外面跑跑的人,总不会太陌生吧!
前些日子在台北跟几位朋友在一家广州菜馆小叙,同府有位朋友点了一味生菜鸽松,这味羊城名肴,表面上看好像并没有什麽深文奥义,其实这是一道讲刀工,论火候的菜,并不是每位广东大师傅都能做得恰到好处的呢!
首先鸽子要选大小适中的,起下来的鸽子肉,要立刻剁成肉粒,用调味料喂透,炒时秘诀是大火、轻油、宁淡勿咸。包鸽松的生菜以仅盈一握,脆嫩整齐者为上选,生菜是最易滋生虫害的,在田间生长时必定都喷洒过农药,所以吃生菜必须先用稀释的灰锰养彻底洗净,然後用凉开水再洗一遍方能供客大嚼,当年梁均默先生说:“生菜包鸽松,翠绿晶莹,香不腻口。”他的评语可称允当。
所谓生菜鸽松,追本溯源,其实是从满洲菜包演变而来的。关外早冬,一过立秋,已透嫩凉,云冷草肥,就进入狩猎时期了。当年清太祖尚未定鼎中原,屯兵山海关外与明军对峙的时候,有一天闲中无聊,带了一队士兵在营区左近行围射猎,打了不少獐狍麋兔,自然心中特别畅快,加上当地土人凑趣,献了十几只肥硕的“祝鸠”,(祝鸠是一种野生鸽子,翼长尾短,肉极肥嫩,如有人捕得,认为是天禧祥瑞,所以叫她祝鸠。)可是当时扈从人多,祝鸠不敷分配,於是做成肉麋搅拌在油炒饭内,用白菜包起来吃,大家共享福胙。谁知这种吃法,不但腴而爽口,而且清凉降火,後来入主中原,“祝鸠菜包”也就列入御膳房御用膳单了。因为当年秋狩开始,祝鸠献瑞是七月初五,所以後来就把七月初五日奉为秋狩郊天祭辰,白菜包列为飨饩的配馐,吃菜包的风气,也就从此流传下来。
北国冬寒凛列,内庭向例九月初一衣裘升火,要到第二年二月初一才正式停止,开炉撤火,整个冬天不离炉火,任何人都会觉得口乾舌燥,三焦欠舒,在慈禧垂帘听政时期,因为内外交征,肝火太旺,稍不如意,就让敬事房传板子,说不定那一个太监或是官女要倒霉遭殃啦。太后火气大肝火旺,御药房有的是特制的“黄莲上清”、“银翘解毒”、“金衣万应锭”、“八宝紫金丹”一类理三焦清内热的成药,可是左右谁敢向太后进言,请大后进点平安药呢!碰巧有一个执事太监,平素一闹火气,就把生白菜切丝用三合油(酱油、香油、高醋混合,北方叫三合油)猛吃一顿,立刻火气全消。他想太后如果能够大量吃点生白菜,岂不是把一冬烤炉火中的煤气,脏腑中集聚的内热,岂不是也能一古脑儿清除了吗?於是跟首领太监大家一咬耳朵,有一天太后午膳,就有九钉食盘托著翠雪冰姿黄芽菜叶呈现御前了。慈禧吃菜包,当然一时无法找到关外的祝鸠,御膳房一动脑筋,就拿官中饲养的肥鸽来充祝鸠,那知炒出来的鸽松,一样肥美湛香,堪称上味,从此茶包就成了上方玉食,一直到後来清室逊位,端康皇妃当家膳食单上有时还列有白菜包呢!
广东菜馆生菜鸽松,据番禺梁节庵前辈说:“广州菜馆早先是没有生菜鸽松的,自从拳匪之风,慈禧光绪仓促驾幸西安,岑春煊扈从护驾,等匪乱弭平还都途中,叠蒙赏吃生菜包,岑食而甘之,其後他开府百粤,忽然想起吃白菜包来,可是广东不出产大白菜(广东管大白菜叫黄芽白)白菜都是从北方用船运去的,当时跑南洋的船又时常脱班,黄芽白不时缺货应市,大帅天生性急暴躁,所以庖人急中生智,改用生菜来代替,生荼叶子没有白菜体积硕大,所以取消鸡蛋炒饭,只用炒鸽松包生菜来吃了。”梁是广东人,又在内廷当过差,从这段话来看,说生菜鸽松跟白菜包渊源有自,料想是不会假的。
北方吃的菜里喜欢用酱,尤其吃饼类面食,少不了黄酱、甜面酱等等的,例如就烤鸭吃的片儿火烧,就离不开大葱面酱,吃春饼要是不抹点酱,再卷上一段葱白,好像就不是吃春饼啦。至於吃菜包,菜叶里包的鸡蛋炒饭,固然不能多放盐,就是小虾仁炒豆腐,也要清清淡淡的,炒祝鸠也好,炒鸽松也好,都不能太口沉了,一个大白菜叶,可能包三碗鸡蛋炒饭,吃的时候讲究包不离嘴,嘴不离包,没时间去夹菜吃,所以吃白菜包,酱是不能少,蒜泥更是不可或缺的,一方面调和咸淡,一方面提味增香,又具杀菌作用。内延传膳吃菜包,自然也少不了附带面酱蒜泥,奇怪的是蒜泥面酱不是归御膳房准备进呈,而是由当值宫监们另外预备端上来的。当年一般老百姓讲究吃喝的,买面酱不是西鼎和,老天源,就是大葫芦,六必居,才算够谱儿,要是谁能讨换点出自内廷的面酱,那就天池丹醴,格胜椒浆啦。
内廷宫监居然敢在宫里做酱,一点也不假,而且有其历史性的。据说满清自从东北进关,奠都北京,岁时郊天祭祖,一仍旧贯按照满州习俗,做一种奶油饽饽上供,尤其是春夏宗社大祭,一份饽饽桌子,就有几百上千块奶油饽饽,祭祀完了之後,要送神散福,祭品里的饽饽,就散福给掖延上下人等。因为数量太多,一时谁也吃不完,而且久吃生厌,於是有一班脑筋活动的太监们就想出点子来了,他们凡是分到散福的饽饽,全部买下来,做酱主要是有大场地翻晒,而且要晒得透翻得动,宫中可做晒替的广场到处皆是,可是在大明大摆的场合拿来晒酱,那就太不成体统了,亏他们想得出来,居然想到在坤宁官的後面,一排又矮又小的群房前面安上缸瓮,做起酱来,这排群房原本是值班太监休息住宿小锡锡儿(临时住所宫里叫小榻榻儿)就在屋外做酱,虽然是在金阙丹墀之下,可是在鸱薨重棼掩覆著,既不显眼,又便照顾,对太监们来说,真是太理想啦。做饽饽的原料,面是飞箩细粉,油是塞上醇膏,纯脂细面,制出来的酱,虽非出自天厨,可是比起市面的醅酱,味道的鲜美不知要高出若干倍了。最初太监时常把这种“体己”送给王公大臣,勋戚亲贵尝尝新,可是谁又能嘴上抹石灰白吃呢,往往厚赏有加,变成了太监们一项大的收入,有一班好摆谱的朋友,总要走走门路掏换点太监们晒的所谓“宫酱”来吃药包,吃春饼,才算够谱呢!
唐鲁孙随笔集之《酸甜苦辣咸》
湖州的板羊肉和粽子
在北平吃惯了西口的大尾巴肥羊,无论是炙烤涮,甚至于羊肉做馅包的水饺,烙的肉饼,只觉得羊脂甘腴,毫无膻态厚腻的感觉。後来在上海大雅楼吃过一回羊羔,另外吃过一次带皮红烧的羊肉大面,虽然收拾得挺干净,可是看到肉皮上根根毛细孔,立刻想到怪不得南方人都喜欢到北平买滩羊皮呢!敢情他们把羊皮都吃啦?
上海的羊肉因为品种水草关系,羸瘠无膘,不管那麽做法,吃到嘴里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后味带点膻腥。所以我在南方住了若干年,对於南方的羊肉,始终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