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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可归的孩子,没有任何邪念,只有满腔的怜惜。
然而辛悦忽然推开了他。
“你的血也是冷的。”她放声笑了起来,撇开他独自走了出去。
“别走!”李允一把抓住了她,急切地说,“从今天开始,你留在我这里……我给你工钱!”
※※※
辛悦扭头看着他,呆了半晌,终于能够用平静的声音道:“今天的事,求你不要告诉先生。”
李允勉强笑了笑:“怎么这么糊涂?我根本不认识先生啊。”
第五章 山雨欲来
“范大人,西夏军大攻在即,宜早做准备!”议事厅上,老将刘平出列奏报。
安抚使范雍胸有成竹地一笑,看了看坐在侧手的都监黄德和,稳稳地道:“刘老将军不用担心,此番黄都监和巡检万俟大人、郭大人等由庆州驰援,会合我延州兵马,就是要和西夏军决一雌雄!三日后由黄都监总领,兵发三川口。”
“听从黄都监节制!”众将齐声唱喏。
“好说好说!”黄德和笑着站起来,对范雍道:“范大人,依古制,大军出征应斩一人来祭旗,可佑成功。”
“哦?”范雍有些意外,却不好驳了黄德和的面子,陪笑道:“黄大人此言有理,却不知要斩的是谁?”
“惑乱军心的妖人!”黄德和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平和李允的脸,“就是那个装疯的参军齐纬!”
范雍会意地笑了笑,知道这不过是黄德和公报私仇罢了。但他为官日久,城府颇深,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却不知这齐参军如何惑乱军心了?”
“这个自然是要向诸位说明的。”黄德和颇具威严地看着堂下侍立诸将,冷笑道:“齐纬说大宋屡屡败给西夏,乃是因为领兵主帅都是文臣,不懂兵事,还说什么若朝廷不改革兵制,继续让诸将互相牵制,就永远不能平靖边疆——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不是惑乱军心是什么?”
“果然出言无状!”范雍附和着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帽上纱翅不断颤动,“其罪当斩!”
“大人明察!”李允等了许久,见诸人漠然不语,无奈出列道:“那齐纬不过是个疯癫之人,还望大人饶了他的性命!”
范雍尚未开口,黄德和已凛然道:“李校尉此言差矣,悖谬之语多出于装疯卖傻之人,难道就不能杀一儆百?莫非李校尉是认同齐纬所言,认为朝廷制度有差,范大人与我都是文臣,不该辖制你们吗?”
“末将不敢!”李允心中一惊,知道黄德和的话暗藏祸心,实际上已堵死了诸人之口。
“那斩齐纬祭旗之事,诸位还有什么异议?”黄德和故意问道。
“我等皆无异议!”众将躬身行礼,只有刘平和李允还僵硬地站着,分外扎眼。
“刘老将军,你有什么意见?”黄德和的语气,绵里藏针。
“末将没有意见!”刘平一凛,赶紧弯下腰去。
“那小李将军呢?”
李允略略垂首站在堂上,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他的沉默中凝滞得窒息起来。只一瞬间的犹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郁垒,终于躬身道:“听从黄都监号令。”
“好,众将齐心,是致胜之道啊。”范雍开怀笑道,化解了大堂上的僵局,“不知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刘平抢先道。
“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是由末将去吧。”李允照例请缨,又有心加上一句,“有黄大人领军,自然能攻无不克!”他不欲得罪黄德和,这后半句话分明已有讨好之意。果然黄德和听了此言,脸上恼怒之色稍霁,倒隐隐地现出得意来。
“李允,你是瞧不起我么?”刘平勃然怒道,“老夫虽不比小李将军神威,也犹堪一战!”
李允不解地望了一眼刘平,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企盼之色,只好不再出声,然而心底的疑云却渐渐浓重起来。
※※※
“杨虞侯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李允受宠若惊,恭敬地把来人让进屋内。辛悦暗地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给杨虞侯倒了一杯茶。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小李将军多次拜谒黄大人以示诚意,虽然未得接见,却终于感动了他老人家!我此番前来,是带给小李将军一个好消息。”杨虞侯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洒金纸笺,递了过来。李允赶紧双手接过,打开看时,却是龙飞凤舞的几行墨迹,写的是唐朝高适《燕歌行》最后四句:
相看白刃血纷纷,
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争战苦,
至今犹忆李将军!
字是好字,意态舒展,颇得唐草真谛,然而李允只是迟疑而恭谨地望向杨虞侯:“这是……”
“这是黄大人方才随手所写,被我捡出来的。”杨虞侯呷了口茶,笑着向李允道。
“此乃称赞赵国名将李牧的诗句,”李允不明所以地道,“末将愚钝,还请虞侯明示。”
“都监大人是在思良将啊。他说遍观西北边塞,能当得起他全力托付的只有小李将军你了。”
“都监大人谬赞!”李允诚惶诚恐地道,“末将粉身碎骨也难报知遇之恩!”
“这就对了!黄大人此番出征,特地命你在中军执事,随身听用,正是对你的赏识之意——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可惜为了那个疯子齐纬的事,将军做事也太欠思虑,以至虽数次于寒风中侍立几个时辰,也难得都监大人接见,连我都看得着急呀……”杨虞侯目光中似有深意,安坐在椅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李允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从柜中取出一只锦盒,陪笑着放在杨虞侯手边,吞吞吐吐地道:“这株老参是高丽的供品,是范大人特地赏赐给我的,我也没舍得用,此番正好转赠虞侯。其实我对都监大人一向仰望非常,还望虞侯以后在他老人家面前多多美言,另有重谢!”
※※※
“好说,好说。”杨虞侯也不推辞,终于站起身来,边走边笑道,“我早说小李将军是个明白人,犯不着为个疯子毁了大好前程。只要你以后好好跟着都监大人,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原来你这两天出去,都是去讨黄德和的闭门羹。”李允送客回来,迎面碰上辛悦清冽的目光,“我以前确实想不到,‘奴颜婢膝’四个字也能用到你小李将军身上。”
“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个小小的步军校尉而已,本就比黄都监家的奴婢高不了多少。”李允也不恼怒,居然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咦,这杯子你不要了?”
“反正再也洗不干净了。”辛悦手一拂,把方才杨虞侯用过的杯子从窗口直扫了出去。耳听得瓷器碎裂的声响,倒似乎有什么隐隐的希望也跟着破碎了一般,“你是不是打算这样懦弱一辈子,永远为你一时的冲动懊悔不迭?”
“当然不能一辈子这样。”李允笑了笑,“我以后不会再冲动了。”那张洒金笺在他手中翻来叠去,总不成个形状。
纸笺上闪烁的金粉映得人眼花缭乱,辛悦心中烦闷,看来是无望说服这个人站出来为先生作证昭雪了。她劈手撕裂李允手中的纸笺,一把把佩剑塞进他手里,决心最后逼他一次:“敢不敢和我去救齐参军?”
“原来你也会武功……你师父是谁?”李允没料到她手法如此巧妙,倒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某种遥远的记忆扑簌而过,却又不知所终。
“是先生教我的,可惜他自己功夫也不甚高,否则何至于受人欺辱?”一提到徐涧城,辛悦的眼中不觉湿润了,满心的郁郁之情却无法释然,“别扯远了,你究竟和不和我去?”
李允手指一松,佩剑落在桌上,转头看着辛悦,仿佛看得见雪山下燃烧的火焰,半晌方道:“齐参军不过是个疯子。”
“你——”辛悦万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疯子就不是人吗?”
“疯子是人,可千万的将士也是人!”李允忽然有些烦躁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次反攻西夏集结了四路人马,本就人心不齐。若为了齐参军一个人造成将帅的裂痕,又不知要白白牺牲多少士卒性命!”
“这不过是个借口——”辛悦正要反驳,猛看见李允痛苦的表情,倒让她原本决绝勇利的心柔软了下去,颓然道,“连先生也不让我去救人,我更不应该来为难你。可是我不明白,你上阵时连性命也不顾,此时却不敢坚持己见,你究竟是勇敢还是怯懦?”
“我告诉过你,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早日当上将军,不论这手段是积功,还是贿赂。”李允并不看她,只是专心地叠着手中半张残纸,倒叠出一个小小的纸船来。
“我不信!”辛悦歪着头打量着他,“怎么看你也不像利欲熏心的人。再说,你要做到将军,少说也得再等个三五年吧。”
“十年也未必。”李允端详着手中的纸船,黯然叹了一声。尽管奋不顾身立下赫赫战功,范雍对自己也十分倚重,官职却总是升不上去。
“我上次也看见你在叠纸船……”辛悦奇怪地看着他,随口道,“你到底叠了多少纸船啦?”
“六百八十七只。”李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正好是你来延州的天数吧。”辛悦心思敏捷,已估了个大概。
“是我离开汴梁的天数。”李允苦笑着纠正,顺手打开了一只箱子,把那只纸船放进去。
“是给个姑娘叠的吧。”辛悦眼见那箱盖立时就要合上,伸手一把抄起桌上带鞘的佩剑,迅捷地架住了箱盖。看着箱子里白花花的各式各样的纸船,语气不由有些调侃起来。
“是。”李允知道对辛悦还是说老实话的好,“我答应逸梅的家人,等当上了将军才回去娶她。”口里说着,不由又想起当年逸梅长兄刻薄的话语,分明是嫌弃李府不够显赫。也难怪,在汴梁城里,像李府这样的人家,直可以车载斗量。
“傻瓜啊?”辛悦瞪大了眼,忍不住就想伸指在他额头上戳一下,“等你当上将军,她都要成老姑婆了,这明摆着是他们家不想把她嫁给你嘛。”
“逸梅说她愿意等我的。她心志坚决,恐怕也没人能强迫得了她。”李允知道这样的借口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索性抱着头撑在桌上,避开了辛悦的眼光,“希望虽然渺茫,可我还是应该来争取吧。何况还有祖父的期望,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功夫,早带着她私奔了。”辛悦看着原本英姿勃发的将军蓦然现出软弱无助的姿态,不由有些怨恨起来,“世上居然有那么多人甘愿受别人摆布,真是可恨!”
“我一心想的,就是能够当上将军回去娶她。世人说小李将军如何英勇无畏,其实都是假象,我只是被逼到这一步而已。”李允抬起头,朝辛悦无奈地笑了笑,掩去了满目辛酸,“辛姑娘,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刻意讨好权贵。成日踩在风口浪尖上,我不能做第二个刘粼,我还要活着回汴梁去见逸梅呢。”
“我明白了。”辛悦抽出剑鞘,啪地合上了箱子,也关住了自己差一点漫溢的失望和悲凉,竭力坦然地笑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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