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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露从床上爬了起来,一面换掉睡衣,一面说:
“如果我有点儿疯,也是你的遗传!妈,”她扣著衬衫的扣子。“你像我这么大的时 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疯?一样快乐?一样不会忧愁?”段太太一怔。“不。”她回忆的 、小心翼翼的说:“我可能比你多愁善感一点。”“那么,就是爸爸的遗传了!”宛露穿 上长裤,不知怎的又好笑了起来。“爸爸是个书呆子,还好我没遗传爸爸的呆劲儿!”她 打开房门,往浴室走。“家里的人都到那儿去了?”
“你爸爸去上课呀,你哥哥去上班呀!”
宛露站住了,回头望著母亲。“妈,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
“不会。”“为什么?”“因为我心里早被你们充满了。”
宛露感动的点点头。“等哥哥娶了嫂嫂,家里就又多了一个人了。妈,你喜欢玢玢吗 ?你觉得她很女性吗?”
“是的。”“她比我可爱吗?”“噢!傻丫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段太太笑 叱著。“我告诉你,宛露,在我心里,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可爱的女孩。好了,去洗脸吧! 还有件正经事要告诉你,你爸爸帮你接洽的工作已经成了,××杂志社已决定用你当记者 ,只等你毕业。”“啊哈!”宛露欢呼了一声:“他们不在乎我是五专毕业的吗?”“什 么学校毕业的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力!”段太太凝视著女儿。“我还真有 点担心呢!”
“担心什么?担心我没有能力吗?”
“担心你疯疯癫癫的,口无遮拦,访问别人的时候,说不定会问出什么怪问题,说不 定把被访问的人都给气死!”
“哈!”宛露大笑了。“真是知女莫如母。这倒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她跑进浴室里 去了。
段太太目送宛露的影子消失在房门口,她却坐在那儿,默默的出了好一阵神,才站起 身来,机械化的,本能的开始整理宛露的床。拉平被单,摺好毛毯,收拾起丢在地下的睡 衣……她心里朦朦胧胧的想著宛露,她那孩子气的、不知人间忧愁的女儿,是不是永远能 维持这份欢乐呢?由宛露身上,她想到兆培,想到玢玢,也想到友岚,她身不由己的在床 沿上坐了下来,手里握著宛露的睡衣,呆呆的沉思著。
“哇!”宛露忽然在她耳边大叫一声,把段太太吓得直跳了起来,宛露大笑。“妈, 你在发什么呆?我要出去了。”
“去那儿?不吃早饭了吗?”
“快中午了还吃早饭!我去同学家研究一下功课,马上就要毕业考了。今天晚上,我 又答应了友岚去夜总会跳舞,还有哥哥和玢玢,友岚请客,反正他最有钱。妈!你知道他 在伟立建筑公司的工作吗?他自称是工程师,我看呀,他一天到晚爬高爬低的,倒像个工 头呢!”
“别轻视他的工作,”段太太接口。“刚刚回国,就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也要有一 点真实本领。”
宛露站定了。“你们好像都很欣赏友岚。”
“你不欣赏吗?”段太太研判的看著她。
“我?”她扬了扬眉毛。“老实说,我还不知道呢!因为,欣赏两个字不能随便说的 ,别人往往会误解你的意思。我想……”她沉吟了一下,微笑著。“总之,我很喜欢跟他 在一起!”
抱起桌上的书本,她拾级下楼,仍然跳跳蹦蹦的,到了楼下,她才扬著声音喊了一句 :
“我不回来吃午饭!”走到门外,阖拢了大门,她嘴里开始吹著口哨。兆培最不喜欢 她吹口哨,说是女孩子吹口哨太“流气”。所以,兆培就该有个像玢玢那样沉沉静静的女 朋友。她想著,往巷口走去,忽然间,有个高大的黑影往她面前一站,她惊愕的抬起头来 ,口哨也忘了吹了。她接触到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那宽宽的阔嘴 正咧开著,对著她嘻笑。
“中奖了。”他说。“什么?”她愕然的问:“你是谁?”
“这么健忘吗?”他说:“我是那阵风。”他伸出手来,手指中夹著一张爱国奖券。 “记得吗?我答应中了奖分你一半,果然中奖了。”她恍然大悟,那个被皮球打中的男孩 子!她笑了起来,摇著头,不信任的:“别乱盖!我才不相信你真中了奖!”
“不骗你,中了最后两个字,每一联有二十块可拿,你说,我们是分钱呢?还是去折 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她望望那奖券,再望望他,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真中了?”“还不信?”他把奖券塞到她手里。“你拿到巷口的奖券行去问问看。 ”他们已经走到巷口,那儿就有一家奖券行,门口挂著个大脾子,上面写著这期的中奖号 码,她拿著奖券一对,果然!中了最后两个字!虽然,这是最小最小的奖,虽然,中这种 奖跟不中没有什么分别,她仍然孩子气的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说:“我早就告诉了你, 你会中爱国奖券!不过,你怎么这么笨呢?”“我笨?”他呆了呆,不解的望著她。“我 怎么笨?”
“你只买一张,当然只能中个小奖,你当时就该去买它一百张,那么,包管会中第一 特奖!”
“哦,这样的吗?”他翻了翻眼睛。“我或者该到台湾银行去,把所有的奖券全包下 来,那么,几百个奖就都是我一个人中了。”“噢!”她笑了,笑得格格出声。“这倒真 是个好办法,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有点数学头脑!”
他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你还是这么爱笑。”他说:“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爱笑的女孩子。”她扬著手里的 奖券。“我们怎么处理它?”她问。
“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好!”她干脆的说,彷佛她理所当然拥有这奖券的权利似的。走进奖券行,她很快 的就换了两张奖券出来,握著两张奖券,她说:“你抽一张。”
“不行!”他瞪视著她,大大摇头。“不能这么办,这样太不公平。”“不公平?那 你要怎么办?”她天真的问。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著前面说:
“看到吗?那儿有一家咖啡馆,我们走进去,找个位子坐下来,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我们好好的研究一下,如何处理这两张奖券。”
她抬起睫毛,凝视著他,笑容从唇边隐去。
“这么复杂吗?”她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奖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 把奖券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他迅速的伸出一只手来,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的盯著她,笑 容也从他唇边隐去,他正经的、严肃的、低声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语气,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的,她迎视著这 对眸子,他脸上有种特殊的表情,是诚挚,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觉得心里那道小小的 堤防在瓦解、崩溃。一种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温柔的情绪捉住了她。她和他对视著,好一 会儿,她终于又笑了。扬扬眉毛,她故作轻松的说:“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 公平的办法来处理这奖券!”他们走进了那家咖啡厅,这咖啡馆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作 “雅叙”。里面装修得很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个个像火炬般的灯,桌上有一盏盏煤油灯 ,窗上垂著珠帘,室内的光线是柔和而幽暗的。他们选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馆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电子琴,孤独的高踞在一 个台子上,没有人在弹。只有唱机里,在播放著“核桃钳组曲”。
叫了两杯咖啡,宛露望著对面的男人。
“好了,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吧!”
他靠在椅子里,对她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把两张爱国奖券摊在桌上,从口袋里拿出 一支原子笔,他在一张奖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她面前,她看过去,上面写著:
“孟樵电话号码:七七六八二二”
“孟樵?”她念著:“这是你的名字?”
“是的,你不能一辈子叫我一阵风。”他说,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这张是你的,中 了奖,打电话给我。然后,你该在我的奖券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中了奖,也可以 打电话给你。这样,无论我们谁中了奖,都可以对分,你说,是不是很公平?”她望著他 ,好一会儿,她忽然咬住嘴唇,无法自抑的笑了起来,说:“你需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 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他的浓眉微蹙了一下。
“足证我用心良苦。”他说。
她微笑著摇摇头,取过笔来,她很快的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把那奖券推给他。他接 了过去,仔细的念了一遍,就郑重的把那奖券摺迭起来,收进皮夹子里,宛露看著他,说 :
“你是学生?还是毕业了?”
“毕业很多年了,我在做事。”
“你一定是一个工作很不努力的人。”
“为什么?”“今天不是星期天,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没有上班,却坐在咖啡馆中 ,和一个陌生的女孩一起喝咖啡。”
他微笑了一下。“你的推断力很强,将来会是个好记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新闻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书,你比你的外表细心多了,我 看,你倒应该当记者!”
“你对了!”他说。“什么我对了?”她不解的。
“我是个记者,毕业于政大新闻系,现在在××报做事,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常 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须去报社写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点,和一个陌 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这并不证明我对工作不努力。”
“哦?”她惊愕的瞪著他。“原来你也是学新闻的?”
“不错。”“你当了几年记者?”“三年。”“三年以来,这是你第一次请女孩子喝 咖啡?”她锐利的问。“你撒谎的本领也相当强呢!”
他紧紧的注视著她。“我从不撒谎。”他简单明了的说,语气是肯定而低沉的。“信 不信由你。”她迎视著那对灼灼逼人的眼光,忽然间,觉得心慌意乱了起来,这个男孩子 ,这个孟樵,浑身都带著危险的信号!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从没有这种经验,她觉得孟 樵正用那锐利的眼光,在一层一层的透视她。从没有人敢用这样大胆的、肆无忌惮的眼光 看她。她忽然警觉起来了,她觉得他是古怪的、难缠的、莫名其妙的!她把咖啡杯推开, 直接了当的问:
“既然是第一次,干嘛不找别人而找上我?”“我想……”他楞楞的说:“因为没有 别的女孩子用球砸过我!我母亲常说,我脑袋里少了一个窍,你那一球,准是把我脑袋里 那个窍给砸开了!说实话,”他困惑的摇了摇头。“我自己都不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
她愕然的望著他,听了他这几句话,她的警觉不知不觉的飞走了,那种好笑的感觉就 又来了,这个傻瓜!她想,他连一句恭维话都不会说呢!这个傻瓜!他完全找错目标了! 他不知道,她也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