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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没有跟随他的目光移动眼睛。
他没有注意那些瞄准他的利箭,只是用那饱含所有深情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脚下云气万千的大地。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她说:
“——那儿是我的国家。你不明白吗,你杀不了我。我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才是宁州之王!”
他说到那个“王”字的时候,语调陡然拔高了数尺,高亢浑厚,顺着山谷滚滚而出,充满了王霸之气。四名张弓搭箭的羽人觉得手中绷得紧紧的弓弦抖了两抖,竟然像要合着那语音般颤动。四人吃了一惊,不由得将手中弓弦拉得更满。
他们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猎物,等待扑击咬噬的那一瞬间,虽然命令迟迟没有下来,但他们无限信任自己的统领。她从来没有失败过的记录,她背上的每一支羽毛都洁白无暇,只在根部有一点点的青毫,即使在九州所向无敌的鹤雪团中,那也是双夺目闪烁的翅膀啊。她在,就是鹤雪团的灵魂在。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是如此的强烈,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迎面而来的风猛烈地吹在他的脸上,把斗篷的帽子向后吹走,他那满头银色的长发唰地一声在风中挥舞起来。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他没有看到她的手动,弓却已然在手,一支利箭搭在上面,清冷的雪光给箭头映上一抹锐利的青色,带着冰冷的寒气对准了他的咽喉。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液体闪光,也没有在她的手上看到一丝战抖。
“这么多年,你还好么?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那句话么?假如有一天……我走到绝路,杀我的那个人……”
她听到他的话中语句仿佛温情脉脉,却像有一束寒气顺着她的腿脚上升,把她包裹成一具冰塑,回忆年少轻狂的往事时他一直沉稳如铁,毫不动情。但在说到那句话时仿佛突然多了一点什么,那是一点担忧吗,一点急躁吗。高山上千年的积雪也会有一点点的松动,那会是雪崩的前兆吗。
“他呢?”翼在天问,“是他让你来杀我的么?”
他言语中的哀伤和痛苦现在已经是如此地明显了,以至于他在呼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四名羽人都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他……”风凌雪愣了一愣。
“他现在忙于与姬野的野尘军所战斗吧,他现在是否也整年和你说不上几句话。每天要发出无数的命令,杀了这个杀了那个,与无数仇家拼争着……哈哈哈哈,我说过,我早对他说过……他就算站到我当年的位置,他也不过又是一个翼在天!他最终也只能用我的方法来拯救羽族。他没有时间来望着你……也不会注意你的眉宇神情,他早已变了。变成又一个我。变成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自以为指掌着天下人的生死,可惜,他连身边人的心也掌握不了……”
尾声尾声—九州·厌火(4)
翼在天的声音在最后却变得低沉,象是刺向别人的剑却割伤了自己。如果年少时光能重回,他是否还会执着于霸业?
“可你也变了。你以前对这些东西从不放在心上。你曾经抛弃的,现在为什么又想起要讨回呢,”风凌雪低声说。
他低下头沉思起来。“我明白了,凌雪。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他说,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了满脸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令人惊惧的邪气。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的,原本几乎接近银白色的眸子现在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他的身体看上去一点没有变化,五人在一瞬间却有种错觉,仿佛他的身躯在这一抬头间膨大了不少,氤氲成一圈圈肉眼难见的黑色雾霭,然后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占满了圆石上的整个空间,让他们几乎无处落足。
那些匪夷所思的,冰冷如铁的,然而却是难以抗拒的话,一字一句地钻入他们的耳中:“现在,你…们…放…下…武…器,拥…我…为…王,我…便…免…你…们…妄…图…弑…君…之…罪。避…我…者…生,阻…我…者…死。”
四名鹤雪战士相互对视,眼中都是不信之色,等翼在天的“死”字一出口,四枚箭同时脱弦而出,射向他的心窝。这四支箭快如闪电,方位时机都拿捏得恰倒好处,翼在天哪有躲避的机会。
果不其然,翼在天动都没有动,四支箭羽齐齐没入黑色斗篷之中。四名羽人脸上欢容刚现,转眼又变惊诧之色。羽箭没入他的体内,竟然仿佛没入深渊,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声息。
翼在天悄然无声地说:“你们现在看到了——我的威力,还不投降吗?”
羽人没有回话,快速地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就在那一瞬间,合着一声巨响,翼在天的黑袍炸裂开来,一片片黑布变成了漫天纷扬的碎片,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在那一瞬间,唰地一声轻响,风凌雪蓄势已久的那一箭射了出去,挟带着透骨的凌厉,挟带着不可阻挡的锐利,九州之上,没有什么盾牌和幻术可以阻挡这一箭。
飞舞着的雪末落在地上。风凌雪不禁吓了一跳。她看到她的箭正插在他的胸膛正中,直没入三尺,只有箭栝尚且露着一点在外面闪闪发光,翼在天却依然挺立在原处,破碎的外衣下裸露出条条块块的青色肌肉。那是怎么样的一幅肉体啊,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语般刺青和大块的伤痕,一道长长的伤痕自右乳直到左腰,将他的整个身躯拉扯得狰狞可恐。在他的咽喉,左胸,心口,小腹,四个要害之处,各有一个又深又黑的破碎洞口,兀自滴着血。风凌雪心中明白,那全是她的手下射伤的,那么他们此刻又如何了呢——风凌雪只有在放出了全神贯注地这一箭后,才有精神去看左右。
她先看到了自己的弓上,粘满了又粘又稠的鲜血,她望见自己的手,自己的衣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白色羽翼上,全都洒满了红色的血液。她望向他们曾经站立着的所在,那儿只有拗断的弓,断裂的肢体,滚动的头颅,还有一地的血,流淌着的满地的鲜血。
他们脚下站立着的那块仿佛庞大无比的圆石裂开了一条深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下面是缭绕的云气和悬崖。血流到了沟边,突然间坠落下去,随后冻成了一挂挂红色的冰柱。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威力啊。风凌雪觉得自己端着弓的手突然间变成沉重无比了。
她的箭依然插在他的胸膛上,他视若无物。一对硕大无朋的羽翼招展在他的背上,仿佛拦截住了所有阳光,被风吹得旗帜般猎猎作响。
他开口说话了,却正是人之将死,终于可以坦露心扉:“箭正中我的心脏,如你一向的准确无误,好了……你的使命结束了……把弓放下吧,来,到我这儿来……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厮杀,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了。”
她艰难地开了口,对他说:“你居然真的去研究邪门暗术……他们说对了……”
“哪里有什么善良和邪恶的杀人方式的区别,”他哑然而笑,将双手负在身后,“你真是个孩子。只要可以帮助我君临天下,和它们结下盟约,又有何不可。”黑色云气在他脸上蒸蔚,“什么道统仁德?他们面对咄咄逼人的蛮族铁骑的侵扰束手无策,当兵临城下时他们就献出最美的女子而乞降,而且,拥有最高贵血统的他们甚至会被一个最卑贱的手无寸铁的无翼民顽童用小木弩打败,”他疯狂了起来。“我所要作的,就是要和九州之上一切卑贱的无翼民抗争,和这些可卑的命运抗争,我要让弱小的羽民强大起来,终有一日,我将统治整个九州,我将奴役他们,我将是全天下的王。”
尾声尾声—九州·厌火(5)
“不要再争了……不要和他争了……翼民和无翼民,可以飞一年与只能飞一天……在明月季飞的与在暗月季飞的,为什么要分出这么多不同呢?天空那么大?为什么你们不能共容呢?”
“不,”他被背叛了似地号叫了起来,“我不要。我决不会放手的,我不会输给向异翅,这是我的王国,是我爱的女子,我要把他们全取回。”
“我说了,不要再和他争了。”她低着手,咬着嘴唇,拈起一支箭。
“所以你为了他,而要杀死我,是吗?是吗!”
翼在天像受伤的野兽般仰天咆哮了起来,血从他的嘴中,眼睛中,耳朵中涌出来。那支插在他胸口的箭和着一股血箭猛然被喷射出来,竟然被弓弦所发还要迅疾,箭尾朝前,冲风凌雪射来。
风凌雪只觉得手上一震,弓弦一声清鸣,竟被震断了。那箭余势未逝,直撞向她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只大铁锤重重地砸中,风凌雪脚下一软,几乎跪倒在雪地中。
“我们不要再斗了,”他张开羽翼,后退一步,让自己紧贴着石壁,温柔地对那张疲惫却难掩光洁的脸俯下身去说,“我哪儿也去不了了,我学习的秘术正在吞啮我,我的血与肉终将永远的凝固。我希望你留下来,留下来,当我的王后。就在这绝顶之上。永远的呆在下去。可我知道,那不可能……没有人能留住风凌雪。我不能……我想……他也不能……我死的时候,至少你在我的身边……他死的时候……却未必能有……”
巨大的悲痛忽然紧紧的抓住了风凌雪,象激流终于冲破了冰面。她扑于地面,再不压抑的大哭起来。她想起了她在世间苦苦的寻找,所有的人都说,那个天生异翅的年轻人,已经飞向了暗月,永远不会再回来。可是她不相信。,不肯相信,不能相信。如果相信了,她也就没有了还什么活在世间的理由。为什么他不肯带她一起走。这个天下第一的傻瓜,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飞翔,却不知道她其实只是等一声:“留下来,就在这儿,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
“这么说,他终于赢了。”翼在天努力地睁着他的眼,瞪得眼白中都冒出血来,他努力地抵抗着,喊道,“告诉我,是他赢了么?”寒冷在他体内蹿动,蹿动到哪里,哪里就失去了愤怒,悲伤,哀愁,求索,不服,喜悦,痛苦,还有快乐,它攥住了他的身体,夺去了他的四肢,夺去他的羽翼,它们于是化成了青色的石头雕像,紧贴在勾弋山黑色的石头峭壁上。冰冷的石纹转眼间已经上升到他的喉咙。
“原来纵然成了天下之王,生命的最后时刻手里能抓住的……也是空无一物……”
他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现在到勾弋山,你还可以看到那尊石像,那位试图改变自己命运的年轻人,那位本该成为宁州帝王的年轻人,他双手环绕,似拥着那并不存在的爱人,痛苦,甜蜜,温存,高悬在一万仞高的黑色玄武岩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