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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滂沱大雨。站着面对这场大雨吧!”——卡夫卡在日记中曾写道。
进得门来,收起滴水淋漓的雨伞,举目一看,怎么?这就是卡夫卡博物馆?大名鼎鼎的卡夫卡的故居?一间单间房子,面积不大,里头空荡荡,你一眼就可以看完。墙壁上端涂着一些卡夫卡幻觉式的壁画,下面挂着他生平照片,几行说明。实物呢,一尊卡夫卡头像,三两件那个时代的,并非卡氏使用过的旧物,这就是全部展览内容。占最重要位置的,是向顾客出售卡夫卡作品及照片的柜面。这种局面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一间展览室,或者一间最简单的书店。你一身湿淋淋地站着发呆,有点失望。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走进餐馆,刚好遇上打烊时间,只好饿着肚子走出来。因为,就连图片说明也是德语,看不懂。
这种时刻,你又怎能不想起法国的作家博物馆?这类故居博物馆遍布巴黎和法国,直至偏远地带,那些古典派、浪漫派、现代派、未来派的弄潮儿,或生于斯长于斯,或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或留下一些风流韵事或人生的悲喜剧。屋子里头保持着当年生活的环境,厅是厅,房是房,家具是家具,还有他们使用过的大小物件。巴尔扎克的拐杖啦,咖啡壶啦,裁稿纸机啦,鲸鱼油灯啦;小仲马写给马格丽特的信啦;大仲马的菜单啦;雨果的绘画啦,亲自设计的壁炉啦,写过哪几部著作的书桌啦;乔治桑亲自设计的楼梯啦,睡过的床啦,穿过的裙子啦。尤其是,都陈列着他们的手稿。花园呢?有他们亲手种下的树啦,有自己设计的小桥啦。这一切,不仅打下作家的思想和艺术印记,还可以从中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生活作风,甚至看到他们作品的格调。而眼下卡夫卡的博物馆?……
这座1883年卡氏出生的楼宇,虽然1889年曾经大火,到1902年才重建,但一位距离我们不到一百年的作家,名气这么大,遗物又怎可能完全遗失?他有生之年居住过好几处地方,又怎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辟出一个像样一点的博物馆来?布拉格人又怎可能以这样一间简陋的展览室,来搪塞我们这些前来“朝圣”的人?而在法国,就连中世纪的作家故居,也组织得非常体面,非常有看头。你不妨去看看拉伯雷和龙萨的故居,看法国人是怎样将那些作家从遗忘中拯救出来的。一个艺术国度的与众不同,就这样出来了。而且,还远远不止这个。
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戏剧家梅尔西埃(L。S。Mercier)曾经说:“呼吸一下巴黎的空气,可以使随便一个天才变得尽善尽美。那些不曾造访过首都的人,很少在艺术上出类拔萃的。”
以笔者看来,事实还要更进一步。任凭你是怎样一个艺术天才,无论文学家、画家、歌唱家、舞蹈家,如果得不到巴黎人的赏识,则什么东西也不是;没有经过巴黎人的圈点,都难以冒出头来。爱尔兰作家贝克特,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米罗,希腊女高音歌唱家格拉斯,俄罗斯芭蕾舞蹈家雷里耶夫,只有当他们来到巴黎,艺术大放光彩,得到巴黎的欣赏,才将他们捧红。这张名单可以列得很长。被誉为现代派文学始祖的卡夫卡,生前鲜为人知,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1924年去世前吩咐他相交二十二年的好友,著名作家马斯·布罗德将他大部分作品的手稿焚毁。
然而,他逝世后一年,有一位法国人无意中“进入”到他的《城堡》,目睹了光怪陆离的逻辑,不可言喻的变形异象,超出现实经验的感觉,文学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描写,使他恍如进入一个幻觉世界。他揉揉双眼,奇怪呀,怎么回事?那时候,这位名叫维亚拉特(A。Vialatte)的法国人正旅居捷克,在马扬斯任职Revue rhénane杂志的编辑。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一位满身附着邮件,像煞一棵圣诞树的邮差推门进来,将一个邮包放到桌子上。他打开一看,是卡夫卡的《城堡》。从此,他进入了《城堡》,再通过《城堡》进入卡夫卡的世界,成为第一个发现和赏识卡夫卡的法国人。他不单阅读卡夫卡,且不断翻译他的作品,写评论文章,在七个专栏上发表,一本又一本地介绍给法国人。数十年的人生,就这样奉献给卡夫卡。“卡夫卡是一个神,我是他的诠释者。”他说。于是,被称为文学奇迹,文学界之谜的作家,在捷克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柏林围墙倒下之后,他的作品才被国人阅读。而在西方世界呢,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已经蜚声文坛,纪德将维亚拉特翻译的《诉讼》改编为戏剧,1947年搬上舞台,地下火车站的长廊贴满了戏剧广告。接着,纽约、瑞士、比利时的舞台也争先恐后上演了。跟在纪德后面的作家,还有科克道、齐默尔和瓦莱里,尽管瓦莱里的参与只是出于礼貌。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位现代派文学宗师,是在艺术之都诞生的。卡夫卡白白用德文写作了,德国人对他视而不见。纳粹期间,更因为他是犹太人而作品被禁。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曾经将好的读者比作为珍禽,是非常稀罕的族类。他们眼光独到而充满智慧,态度客观而有分寸,比起好作家还要稀罕。维亚拉特就属于这类珍禽。早在1931年,他就给纪德写信说:“如果我说出卡夫卡这个名字,人家会问我你说的是谁。如果我说他是奥地利人,犹太裔,现在是捷克人,大家对这个外乡佬会表示鄙夷。但如果我又说,他可能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人家会将我当成一个无害的神经汉。”
那个大雪的早晨,真是个天造地设的早晨,那个邮差,真是上天遣下来的信使。打从那时候开始,维亚拉特就将自己的人生作为本钱,投进卡夫卡的世界。他的投资没有错,本金不断为他生息。作者和译者永生永世不相遇,但两人搭配得很好,一个好像不断将作品从天上扔下来,另一个不断地接过来翻译,把它们扔到全欧洲,全美洲,全世界。卡夫卡逐渐膨胀,原来的基数没有增加,但所得数却越加越大。卡夫卡变成一股热,一种哲学,一种风格,一种时尚,谁不卡夫卡一下谁就不时髦。一种溯流而上的荒唐,笼罩着整个世界文坛。
《文街墨巷》 Ⅰ卡夫卡或第四维空间(2)
卡夫卡是谁?卡夫卡是《诉讼》中那个被控者约瑟夫·K。他任职于银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但大家都说他有罪,把他当成老鼠般穷追猛打。他为自己辩解,直至精疲力竭,但白费心机,得不到赦免,最后死在刽子手的手里。直教人从此没法解释什么叫罪,什么叫罚。生命只是一场失误,一场玩笑,而人类的世界只是一场大闹剧的舞台。以书论书,这无疑是荒谬,是攻击现实丑化现实。但如果掩卷细思,回到我们的现实世界中看看,你就会明白谁是卡夫卡。原来K的遭遇就是人的遭遇,K生活的世界就是现实世界。这种现实我们还见得少么?白白得个罪名,白白丢了生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人还少么?从这个角度看来,卡氏和他的荒谬就有现实意义,就有先知先觉的地位。
卡夫卡是谁?他是《城堡》中的测量者。他想得到准许到一条村庄定居,继续他的测量工作。该村由一个冬日神秘的伯爵统治着,这位传奇人物住在城堡里。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到达那条村子。坐落在一座山丘上的城堡,静悄悄地守着地平线,散发出一种神秘,一种魔力。它脚下的村子被魇住了,人们听天由命地生活在一种看不见的主宰中。城堡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它被笼罩在一种幻觉和喧声当中。他听见教堂的钟声,听见牧歌。他给城堡送出讯息,也得到对方的回答,但没法接近。他非常固执,非要进入城堡找到那位爵爷Klamm不可。但用尽一切努力,费尽唇舌,走得精疲力竭,还是没法走进去,一切通向城堡的道路都是死胡同。最后他在村子的一间酒店里,透过一间房间的锁匙孔,看到里面有一大群公务人员,还有那位爵爷, 正在一边抽雪茄,一边喝啤酒。那群人到村子时,习惯在这家酒店落脚。他看见爵爷,还是不能接近他。你千辛万苦跟着测量员走了数百页书,只到达一个锁匙孔前面。城堡里面的世界,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卡夫卡要说明什么?一个人在社会中企图得到一个落脚点的失望斗争?一个渺小的人在庞大的国家机器前的软弱无力?个人与国家机器的永远不协调?卡夫卡很煞风景,没让你进入城堡,你对城堡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但给了你一个具有象征性的视野,给你一个观察的高度,让你自己去体验去思考。
谁是卡夫卡?卡夫卡是那个银行职员萨姆沙,经过一夜的噩梦后,次日早晨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大甲虫。“我出了什么事啦?”他看见窗外的天空,听见柜子上滴答滴答响着的闹钟,但他不能像往常那样动弹,老是滑回原位。无须达尔文的同意,人变成了虫。卡夫卡的故事就是一个疯子的故事,一个不曾目睹过现实世界的瞎子的故事,一个先验的故事。卡夫卡捷克语意是寒鸦,不是乌鸦。为什么不是乌鸦?
歌德与福楼拜都是卡夫卡偏爱的作家。但福楼拜拒绝触摸卡夫卡这类偶像,“唯恐他们的金箔黏在指头上”。而维亚拉特也说:“谁是真正的卡夫卡?我总是尽量避免去认识他,让他保持神秘面目。为什么要谈他?他以独一无二的,奇异的,才气横溢的作品为世人所认识就够了,为什么要揭走他这种荣誉?”
约瑟夫·K,测量者,大甲虫……整个精神原罪负疚者的世界,都是卡夫卡的化身。原罪来自于人的本质。这些来自于作者灵魂最深处的,在心理、精神、道德上,皆超出现实范围的群魔乱舞,给文学世界造就了一爿从未有过的陌生风景,一种精神道德寓言。从他们种种下意识的,以本能为主导的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灵魂的不自在,看到活着的不自在,一种丢失自我的悲哀。作者通过怪异荒诞来揭示事物的本质,揭去人对自己的种种约束和掩眼法,对它们的面目追本溯源。说卡夫卡神秘,神秘来自于他的超感觉。这种超感觉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或勇气承认,何况承认是一回事,作为作家,表达也是一回事。维亚拉特指出:“普鲁斯特的烦恼是地上的。他勇于叩门的保险箱,只是塞满了大地的时间,茶杯里的茶,掺上杂质的灵魂,尘世的密码。而卡夫卡的保险箱里面塞满了天空。”
但卡夫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生活在现实世界。据布罗德的回忆,他勤奋好学,待人谦逊,性格绝对真实,有着精确认真的人生态度,生活不荒唐,不胡来乱摔。他两回订婚,两回解除婚约,因为害怕婚姻生活影响他写作。周围世界对他自然有影响,但他的幻觉来自于人性,来自于内心的特殊感觉,如维亚拉特所说,“他的第四维空间”。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我脑子里有个庞大的世界!”又说:“我住在一条大河边,梦就跟着河水溯流而上。我停下脚步,跟它们交谈。它们知道很多东西,除了它们自己来自于何方。”
卡夫卡于1908年认识布罗德,是布罗德将他引入作家的圈子和布拉格的夜生活的,从而结识了一些作家。1